“蒸民乃米,不成句子。
若引申‘粒’为‘食粒’之意,则无此用法。
《尚书·王制》云:‘西方曰戎,被表皮,有不粒食者矣。
’改成‘有不粒者矣’,可乎?”
刘昭双眼放光,忙问道:“那‘粒’字应该做何解呢?”
谢星涵也不自觉地倾身向前,等待回答。
“‘粒’乃假借《周颂》‘立我蒸民’之‘立’字。
《广雅》曰:‘立,成也。
’郑玄注《小司徒》云:‘成,定也。
’所以——”
刘昭又急急忙忙地跑到书架前找书,口中道:“不用管我,接着说!”
“所以‘蒸民乃粒’其实就是‘蒸民乃定’的意思。
故而《史记·夏本纪》作此四字为‘众民乃定’,乃取其大意言之。
再者联系上文,大禹治水,五谷可食,鸟兽可生,百货可用,此正是安定众民之意,绝非百姓饱食可以囊括,是知‘粒’绝非‘米粒’之意。”
王扬说完,房间内一时无言,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庾於陵插空问道:“王公子,您之前说郑玄注《小司徒》——”
“精彩!
真是精彩!”
刘昭啧啧赞叹,回到座位上,兴奋之情溢於言表:“这位公子训诂学的功夫很是精深啊!
颇有汉儒遗风!
不知尊师是谁?”
“训诂学”
在古代又被称为“小学”
,相当於今天的“语言学”
和“文字学”
。
训诂学兴盛於汉唐,展至清代则成蔚为大观之势。
王扬方才的回答融合的是清代“乾嘉学派”
的学术成果,刘昭虽为时代所限,不知道“乾嘉学派”
为何物,但却看出王扬两次回答的立论根基都在训诂学上,所以说他有“汉儒遗风”
,也不算说错。
“我的老师有很多”
王扬也没想好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古代做学问很重视师承,像武侠小说里说老师不让说出姓名的事,基本不会出现,就算是隐士,也隐的是“人”
而不是“名”
,更何况是经师学者。
“转易多师?”
刘昭惊奇道。
经学里讲究一脉相承,跟随不同老师学习的情况不常见,尤其是一般人也找不到那麽多老师。
庾於陵提醒老师道:“王公子出身琅琊王氏。”
“哦?原来是‘大家子’!
怪不得!”
刘昭又惊又喜。
大家便是世家,“大家子”
是当时对世家公子的称呼之一。
谢星涵听到“琅琊王氏”
四字,轻轻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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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东汉以经学入仕,先有累世经学,而後有累世公卿,然後方有士族门第之产生。
故世家大族常保有不衰的经学传统。
钱穆以为士族维系门第绝不仅仅在於权财,还有学术和礼法,两者合为家教家风。
此说甚是。
参钱穆《略论魏晋南北朝学术文化与当时门第之关系》。
所以刘昭听说男主是“大家子”
一下子就理解了,因为当时很多大学者都出於高门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