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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共就两个侍女,一个为老鲰耶擦嘴,一个引导王扬临着床榻右侧坐下。
老鲰耶的嘴角被擦净后,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向王扬。
他看人的样子很慢,每动一下都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目光在王扬面目衣衫上一点点扫过,再一点点扫回。
仿佛要把王扬的轮廓拆成碎片再慢慢拼回去,很专注,又显得有些迟钝。
王扬从容而坐,任由老鲰耶的目光爬梳了几番,随即很自然地站起身,恭敬地向老鲰耶拱手一礼“琅琊王扬,见过鲰耶。”
“好,好好。”
老鲰耶开口了,声音又哑又涩,像是被陈年药渣堵住了喉咙,两个侍女一听老鲰耶开口都退到一边。
老鲰耶停顿了一会儿,仿佛没什么可说的了。
王扬既没有问,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而是安静而立,微微欠身示意聆听。
老鲰耶看着王扬,露出一个笑容,只是嘴角极慢地向上牵了牵,便再难有更多弧度
“琅琊王氏,名不虚传呐。”
单就这几个字,汉语音很正,比勒罗罗说得还要好。
王扬再施一礼,声清如泉“鲰耶谬赞,扬不敢当。”
“公子乃天家上使,对我这半截入土的朽木之人,何须敬礼?快坐吧。”
这话说来客气,却不好答。
若过谦,则有失天朝上使的身份;若不谦,则前面的礼敬都变成了表面功夫。
王扬一笑“我是晚辈,又是客。
客人向主家行礼,晚辈向长者致意,本是应有之义。”
语毕顺势落座,不卑不亢。
老鲰耶又打量了王扬一番,问道“公子最近在读什么书?”
王扬照实说道“在读《周生子要论》。”
“嗯”
老鲰耶尾音拖得很长,仿佛是努力回想,又仿佛在咀嚼某个遥远的记忆,片刻后续道“我们部里也有这书,不过写得太深了,我读不懂。
我近几年都在读《诗经》,但也是越读越迷糊”
王扬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和老鲰耶说自己读的《周生子要论》就是从他们部族手中买的,而是就着诗经的话题说道
“诗道幽微,加之字义流变,句法殊今,本就难解,如果不是做学问的话,取其大义便好。”
老鲰耶缓缓道“汉使家学渊源,我正好请教,《小雅》中有一句叫‘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这个‘承筐是将’是什么意思?”
“古时以筐装币帛,承就是捧,将就是送。
连起来就是给宾客送上礼品。”
“送礼品为什么要用筐,而不是用手直接给呢?”
王扬一怔“这个可解释的角度就多了”
老鲰耶眼皮半垂
“我听闻有一种说法是古之赠礼,必以竹筐承之。
虽轻如束帛,亦郑重纳于筐中,非只为尽礼仪之饰,亦使君子远财贿而养廉耻之心。”
王扬看了眼老鲰耶,简单回应道“是有这种说法。”
老鲰耶手指在锦被面上轻轻摩挲着,仿佛很随意地说道
“古君子不讲货利,听说今日汉地的士大夫也是如此。
但王公子何以对生意之事如此上心?以公子的家世,生意不生意,钱不钱的,大概也不重要吧?”
原来如此。
“怎么不重要?贫家骤富,犹着麻履;士族中落,不能卖车。
家世越好,需要的钱就越多。
寻常人衣食住行,够用就好。
高门里动静多瞻,唯恐失坠门楣。
再说现在不比古时了。
所谓朱门易朽,黄白永继。
多少衣冠世族,因贫见弃于姻亲?又有多少阀阅门庭,为钱通婚于庶族?(即当时所谓“婚宦失类”
,不仅为人所鄙,如果是官身,还可能被弹劾)太史公早言‘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时易世变,若再拘于古义不知变通,必见弃于当世。
《易经》之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岂独《易》道然哉?”
王扬若有深意地看向老鲰耶。
老鲰耶神色无任何变化,沉默片刻道
“和汉使一谈,真是获益良多。
《小雅》对于我来说还是太难了,我还是喜欢读《郑风》《卫风》,男男女女,桑间濮上,让我这把枯骨头,也能想起些少年时光。
《卫风》中有一‘氓之蚩蚩’,写得很是动人。
其中有一句‘总角之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