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变得明亮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明伦堂的屋顶,看向了无垠的宇宙:“《大学》有云:‘致知在格物’。
何谓格物?便是穷究事物之理!
探究万物之所以然!
这稻种为何能早熟?这堆肥为何能增产?这水车为何能提灌?这海船为何能御风?这背后,皆有道理存焉!
此理,即是格物之理!”
他猛地将手臂挥向窗外,指向那广阔的世界:“此格物之理,森罗万象,至大至微,它可存在于华夏典籍,又如何不能存在于海外异邦?蛮夷或有不化之处,然其地所生之物,所蕴之理,岂因出自蛮夷,便不再是理?便不再是天理之一部分?”
这一连串的追问,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许多工匠、农人听得似懂非懂,却莫名觉得热血沸腾,仿佛自己平日琢磨的那些“手艺”
、“诀窍”
,突然被提升到了与圣贤之道并列的“天理”
高度!
王审知的声音愈激昂,他掷地有声,说出了那句准备已久、必将流传深远的话:
“故,王某坚信:格物之理,亦是天理;利民之器,方为神器!”
“能厚生利民者,便是好物事!
能强国安邦者,便是好法子!
何必拘泥于出自华夷,何必执着于古今之别?”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后落在那几位脸色白的学社门生身上,语气沉静下来,却带着无可辩驳的力量:“引进占城稻种,并非崇洋媚外,而是格其物,究其理,试其效!
若其果能耐旱早熟,于民有利,我便取之!
若其果真耗地伤田,于民有害,我必弃之!
一切判断,基于事实,基于是否利于我泉州生民,利于我华夏百姓!
此方是真正的‘经世致用’,此方是对‘天理’最大的敬畏与践行!”
“而非……抱残守缺,固步自封,空谈误国!”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重,如同惊雷,炸响在明伦堂内。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人群中爆出一片压抑不住的喝彩声!
尤其是那些工匠、商贾和寒门出身的吏员,激动得脸色通红!
王审知的话,为他们平日所从事的、“士大夫”
所轻视的“末业”
、“小道”
,赋予了前所未有的正当性和崇高意义!
格物之理,亦是天理!
利民之器,方为神器!
这说法,太提气!
太透彻了!
那几位学社门生,面如死灰,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对方已然将行为拔高到了“探究天理”
、“厚生利民”
的层面,占据了道德和理性的双重制高点,任何基于“华夷”
出身而进行的攻击,都显得那么狭隘和苍白。
陈褚激动地看着王审知,他知道,大人这番话,不仅仅是一次成功的辩论,更是为未来所有的新政、所有技术的引进和革新,奠定了一块坚实的理论基石!
座谈会结束后,王审知的这番话,尤其是“格物之理,亦是天理;利民之器,方为神器”
这十八个字,以比争论本身更快的度,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传遍了泉州的大街小巷。
它在士子中引深思和分裂,在工匠中激自豪与热情,在农人中播撒希望与期待,在商贾中强化信心与认同。
它依然无法立刻消除所有守旧派的敌意,郑珏在府中听闻后,气得摔了茶杯,大骂“歪理邪说,蛊惑人心”
!
但它成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一种新的、更具包容性和实用性的价值观,得以公开宣扬,并获得了广泛的认同。
一种新的风气,开始在泉州慢慢形成。
人们开始更加坦然地讨论技术,关注实效,甚至敢于质疑一些相沿成习的“老规矩”
。
王审知站在明伦堂外,看着散去的人群,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更沉甸甸的责任。
他知道,口号易喊,道路难行。
将理念转化为现实,依旧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需要面对无数的挑战。
但至少,他已经点亮了一盏灯,指明了一个方向。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格物堂的方向,也投向那藏着占城稻种的试验田。
理论的基石已初步奠定,接下来,更需要事实的累累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