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看到了疫情的惨状,也听到了郑珏学派将疫情归咎于王审知的言论。
起初,他内心是偏向于后者的,甚至也隐隐觉得或是“天谴”
。
但是,当他看到王审知下达的那些冷静甚至显得有些“冷酷”
的命令时,当他看到格物堂的医官们并非装神弄鬼,而是认真讨论病情、查验药方时,当他看到胥吏们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去执行任务时……他内心深处那属于儒者的“仁民爱物”
之心被触动了。
更重要的是,王审知在下达命令时,并非一味强制,而是尽量向他们解释其中的道理:“煮沸能杀灭水中微小的毒虫”
、“石灰性烈,可克制秽气”
、“隔离非为弃之,实为保护更多健康之人”
……这些解释,虽然依旧朴素,却蕴含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理性力量。
一边是求神问卜、符水巫祝的无效和混乱,另一边是井然有序、有理有据的防疫措施。
陈褚的理智和良知,让他无法再简单地站在郑珏那一边。
终于,在一次前往疫情最严重的城西区督促防疫时,陈褚看到一名老军医,不顾家属的哭喊阻拦,强行将一名已奄奄一息的病患抬上送往疠人所的板车。
家属跪地哭骂军医冷血无情,那老军医却红着眼眶吼道:“把他留在这里,你们全家乃至左邻右舍都得死!
抬走,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少能保住你们!”
那一刻,陈褚如遭雷击。
他猛然明白了“隔离”
二字背后,那沉甸甸的、不得已的牺牲与守护。
这与儒家“仁者爱人”
的核心,并非背道而驰,而是在极端情况下的艰难践行!
他不再犹豫。
第二日,陈褚主动求见王审知,神色凝重却目光坚定:“大人,防疫诸事,千头万绪,胥吏百姓多有不解,推行维艰。
褚虽不才,愿请缨负责城西片区防疫协调之责,并向百姓宣讲防疫之理!”
王审知深深看了他一眼,从陈褚眼中看到了某种蜕变的光芒。
他点了点头:“好!
有劳陈先生了!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然亦需辅以耐心教化。
先生通晓经典,言语更能深入人心。”
于是,人们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陈褚。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埋故纸堆、清谈道理的文弱书生。
他穿着简便的衣物,带着口罩(王审知让人用多层棉布制作的简易版本),亲自奔走于城西的街巷之间。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粥棚(同时也是开水供应点)前,不再引用圣贤语录,而是用最朴实的话向惶惑的百姓解释:“乡亲们,信我一次!
这水烧开了,水里看不见的小毒虫就烫死了!
喝下去就不会肚子疼!
这是格物堂老先生们验证过的道理!”
他监督石灰水的泼洒,面对质疑风水的老人,他耐心道:“老伯,石灰乃极阳之物,专克阴秽邪气!
洒了它,保家宅安宁,比什么符咒都管用!”
他甚至亲自护送煎好的汤药,送到隔离区外,交给患者的家人,并详细告知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
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那带着书卷气却又无比坚定的态度,产生了奇效。
许多百姓或许听不懂胥吏的命令,但对这位原本印象中“知书达理”
的陈先生,却多了一份信任。
防疫措施的推行,骤然顺畅了许多。
陈褚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经受着洗礼。
他亲眼看到,在严格执行开水制度和石灰消毒的区域,新增病例开始显着下降。
他亲眼看到,服用了统一汤药的轻症患者,病情大多得到了控制。
他亲眼看到,隔离虽然残酷,却真的有效遏制了疫情向整个家庭和社区蔓延。
数字是不会骗人的。
每日的疫情公告显示,在采取新式防疫措施后,疫情的蔓延势头被硬生生遏制住了,死亡率也开始下降。
当疫情最终在一个多月后被彻底扑灭时,泉州城内外,无人不记得这位奔走在一线的陈先生,更无人能否认那些看似“古怪”
的防疫措施所挥的关键作用。
郑珏学社试图将功劳归于“上天垂怜”
或“祈祷生效”
,但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因为无数双眼睛都看到了,是煮沸的开水、刺鼻的石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