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教无类’。
孔圣人门下,亦有出身贫寒之弟子。
圣人何曾因出身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审知所为,不过是让这些工匠之子,识得几个常用之字,学会简单算数,以便将来能更好地子承父业,精益求精,为我泉州百工之盛,略尽绵薄之力。
这如何就是坏礼法、乱纲常了?”
他走到黑板前,指着上面的“工”
字:“郑公且看,这是一个‘工’字。
工匠凭手艺吃饭,造屋、制器、利民生,其业不贱,其功至伟!
让他们多识几个字,多懂一点数,能让手艺传承得更好,让器物制作得更精,让生活过得更好,这难道不是天下至理?难道非要让他们世代目不识丁,方合郑公所谓的‘礼法’吗?”
王审知的话,引经据典,又紧扣实际,说得围观的许多工匠纷纷点头,甚至有人低声道:“司马大人说得在理啊……娃儿能认几个字,将来记个账、看个图纸也方便……”
郑珏见王审知巧妙化解,并争取了部分民意,心中更怒,厉声道:“强词夺理!
‘有教无类’乃指教化之广,非指混淆士庶!
工匠之子,习其技艺便是本分,安可窥伺文字?此乃僭越!
今日你让他们识字算数,明日他们便想读圣贤书,后日便想科举入仕!
层层递进,贵贱不分,天下岂有宁日?!”
“郑公过虑了。”
王审知淡然道,“此学堂只教日用杂字和简单算数,与圣贤书无涉。
至于将来如何,那是孩子们自己的造化。
我辈为政者,当为民开方便之门,而非设重重障碍。
若真有工匠之子天赋异禀,能通圣贤之道,为国效力,那亦是朝廷之福,百姓之幸,何乐而不为?难道因怕泥鳅成龙,就要堵死所有溪流吗?”
“你……!”
郑珏被王审知这番“泥鳅成龙”
的比喻气得浑身抖,却一时难以找到更有力的反驳。
他指着王审知,痛心疾道:“王审知!
你这是狡辩!
是裹挟民意!
你今日种下此恶因,来日必食恶果!
老夫……老夫绝不与你甘休!”
说罢,他知道再争论下去已无意义,反而可能让王审知赢得更多同情,只得狠狠一跺脚,带着门生悻悻而去。
这场蒙学堂前的短暂交锋,虽以郑珏的退却告终,但王审知知道,思想的鸿沟并未填平,斗争将长期存在。
他转身对冯秀才和惊魂未定的孩子们温言安抚了几句,又对围观的工匠们说道:“诸位乡亲,让孩子识几个字,学点算数,是为了他们好,也是为了泉州好。
请大家放心,此学堂只为助学技,绝无他意。”
经过这番风波,原本忐忑的工匠家长们反而安心了不少,连郑公那样的大人物都反对不了,看来司马大人是铁了心要办好事。
蒙学堂虽然规模极小,却终于在争议和压力下,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而就在蒙学堂风波平息后不久,节度使府邸传来噩耗——王潮,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在一个寒冷的深夜,溘然长逝。
临终前,他紧紧握着王审知的手,重复着那句“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护好这个家……”
,溢然长逝。
王潮的病逝,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王审知正式成为福建这片土地的实际掌控者。
然而,他接手的,是一个外部强敌环伺、内部思想纷争、权力结构暗流涌动的复杂局面。
试点蒙学,仅仅是他宏大蓝图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笔,未来的道路上,还有更多的风浪等待着他去面对。
站在兄长的灵柩前,王审知知道,属于他的时代,真正开始了,而这份担子,远比想象中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