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新年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散去。文武百官、幽云着姓、部落首领们带着微醺的醉意和对未来的憧憬,陆续离开了依旧张灯结彩的节度使府。喧嚣过后,偌大的厅堂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亲卫收拾杯盘时轻微的碰撞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执行宵禁的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
王审知却没有立刻休息的打算。宴席上的慷慨激昂是给外人看的,是凝聚人心的必要表演,真正的艰难决策和深远布局,往往始于这喧嚣之后的宁静。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陈褚、张文礼、林谦、鲁震等寥寥数位核心心腹,移步到了旁边一间更为僻静温暖的书房。
炭盆里的火噼啪作响,驱散了北地冬夜的严寒。亲卫奉上醒酒的浓茶后便悄然退下,并关紧了房门。
王审知卸下了宴会上那意气风发的面具,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他轻轻揉着额角,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位重臣,缓缓开口,声音比方才低沉了许多:“热闹完了,该说说正事了。过去一年,我们打下了偌大的基业,但诸位皆知,这根基,远未牢固。”
陈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作为总揽民政的大管家,感受最为深切:“王爷所言极是。幽云初定,看似万民归心,实则暗流涌动。契丹统治数十年,其影响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清除。一些归附的部落首领,不过是慑于兵威,其心难测。境内契丹、奚、渤海等族与汉民杂处,田产、牧场纠纷日增,处理起来颇为棘手。更不用说,耶律阿保机在草原舔舐伤口,犹如受伤的恶狼,随时可能再次扑来。”
“还有河东那头猛虎,”林谦接口道,他负责情报,看问题更为冷峻,“李存勖虽与我结盟,但其人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如今他正忙着整合河东北部,无暇他顾,一旦其内部稳定,难保不会将目光转向我富庶的河北与幽云。盟约,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有时薄如纸张。”
张文礼一拳砸在身旁的茶几上,震得茶碗叮当作响,他性情刚烈,最不耐这些勾心斗角:“要我说,管他什么暗流猛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有雷火营,有火炮,王爷您指哪儿,末将就打哪儿!如今我军气势正盛,就该一鼓作气,先把汴梁那个伪梁皇帝给端了,正了名号再说!”
鲁震虽然主要负责工匠和军工,此刻也瓮声瓮气地附和了一句:“张将军说的是!俺们天工院现在日夜不停,新造的火炮、火枪比打幽州时更利!正好拿敌人试试家伙!”
王审知没有直接反驳这两位武将的请战,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打,自然是要打的。这天下,终归要用刀兵来说话。但何时打,打谁,怎么打,却要好好思量。”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陈褚,“元亮,你先说说,若是此刻倾力南下,直取汴梁,我军粮草、民力,能支撑多久?后方可能确保万无一失?”
陈褚早已胸有成竹,闻言立刻答道:“回王爷,若倾力南下,以目前库存及河北、幽云能紧急征调的粮草,支撑十万大军三个月攻势已是极限。且春耕在即,若大量征发民夫,必然影响今岁收成,此为竭泽而渔。后方……正如方才所言,契丹、河东皆未除,内部整合未毕,若前线战事稍有不利,或迁延日久,恐生肘腋之变。”
王审知又看向林谦:“林指挥使,汴梁那边,朱友贞如今情况如何?”
林谦道:“朱友贞自镇州大败、契丹北遁后,已如惊弓之鸟。据内线传回消息,他日夜不安,加紧搜刮民财,扩充禁军,但其麾下将领已人心离散,河南诸州如滑州、郑州等地,暗中与我联络者甚众。其势已衰,但其城防经多年经营,依旧坚固,且中原腹地,我军若深入,补给线漫长,易被袭扰。”
听完两人的分析,王审知才将目光转回张文礼和鲁震,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文礼,鲁大匠,你们都听到了。打仗,打的是钱粮,是民心,是后方稳固。我军新得幽云河北,看似疆域辽阔,实则如同一个刚刚吃饱的巨人,需要时间消化,才能将吃下去的东西转化为筋骨血肉。此时若急于奔跑,很可能伤了脾胃,甚至跌倒在地。”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先点在北方的草原,然后划过幽云、河北,最后落在中原汴梁的位置:“我们的策略,依旧是‘固本培元’!但这个‘本’,不能只盯着脚下的幽州、河北。”他的手指猛地向东南方向移动,越过黄河、淮水,直抵那片蔚蓝色的区域,“还有这里——我们起家的根本,福建!以及,那片浩瀚的海洋!”
此言一出,书房内几人都是一怔。过去一年,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