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王审知掌控的庞大势力范围内激起了沸腾的反应。战争的机器发出了最后也是最响亮的轰鸣,所有的齿轮都在为这决定性的远征疯狂转动。
登州、莱州港口,最后的补给物资被流水般搬上战舰,成箱的炮弹、火药、腌肉、淡水分门别类,塞满了底舱。水师官兵们进行着最后的装备检查和战术推演,军官的吆喝声、水手的号子声、以及偶尔响起的试射火炮的闷响,交织成一曲雄壮而紧张的战前交响。福建水师的主力舰队已然扬帆北上,白色的船帆遮蔽了部分海面,气势磅礴。
天工院内,鲁震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对着改进“迅雷铳”的工匠们吼叫:“快!再快一点!密封圈用那个新鞣制的油浸牛皮!弹簧的钢口再淬火一次!王爷等着用呢!”尽管问题尚未完全解决,但一批经过初步改进、可靠性有所提升的“迅雷铳”还是被紧急装箱,运往即将出发的战舰,准备配发给最精锐的登船陆战队。
在这片全民备战的狂热中,郑珏再次求见王审知。这一次,他的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复杂,忧虑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王爷,”他行礼后,没有迂回,直接道出了心中的不安,“大军远征,跨海数千里,兵凶战危,胜负难料。且……且此战之由,乃是复仇,虽事出有因,然《左传》有云,‘止戈为武’。王爷以杀伐之气南征,纵使得胜,恐亦伤天地之和,非……非圣王之道啊。”
王审知正在批阅最后一批出征将领的任命文书,闻言抬起头,看着这位在时代洪流中挣扎的老儒,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问道:“那依郑公之见,本王当如何?韩晃将军的血白流?数万石军粮、数千将士的性命,还有我朝海疆威严,皆可置之不理?任由那南汉刘隐及其爪牙,继续袭扰我航路,威胁我海疆?”
郑珏一时语塞,他自然知道道理在王审知这边,但他坚守的理念让他无法坦然接受这种以暴制暴的解决方式。“老朽并非此意……只是……或许可再遣使严正交涉,或上表朝廷,以天威震慑……”
“郑公!”王审知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与决绝,“你熟读史书,当知春秋无义战。在这乱世,仁义道德需有刀剑守护!若我今日退让,明日便会有更多人以为我软弱可欺,届时烽烟四起,死的又何止万千?刘隐敢派水师袭我,便是心存侥幸,视我如无物!此风绝不可长!唯有以雷霆之势,将其打疼、打怕,打断其伸出的爪牙,方能换来真正的和平,为我朝‘固本培元’赢得宝贵的时间和空间!此战,非为逞一时之快,实为立万世之基!其中的‘仁’,在于阻止未来更多的杀戮;其中的‘义’,在于扞卫我万千子民安居乐业之权!”
他站起身,走到郑珏面前,目光灼灼:“郑公,你弘文院所授之学,未来是要培养济世安邦之才。若连眼前的豺狼都不敢驱逐,连基本的公道都无法伸张,空谈仁义,与纸上谈兵何异?与宋襄之仁何异?!”
“宋襄之仁”四个字,如同重锤般敲在郑珏心上。他脸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深深一揖:“王爷……雄辩滔滔,老朽……无言以对。只盼王爷……旗开得胜,早日……班师。”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位意志如铁的王爷的决定,也无法用古老的教条来应对这个残酷而复杂的时代。他心中坚守的“王道”,在血淋淋的现实和王爷那套“以武卫仁”的逻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送走精神恍惚的郑珏,王审知轻轻摇头。他知道,要改变这些根深蒂固的观念非一日之功,但他不会因此而动摇自己的步伐。
半月之期转瞬即至。这一日,登州外海,舳舻千里,旌旗蔽空。超过两百艘大小战舰完成了最后的集结,完成了最后的补给。 新提拔的 海疆都督(由一位经验丰富的福建籍老将担任)站在旗舰“定远”号的船头,望着眼前这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打造的无敌舰队,心潮澎湃。
王审知亲自来到了登州码头,为远征舰队送行。他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只是站在高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艘战舰,扫过每一张或紧张、或兴奋、或坚毅的将士面孔。
“将士们!”他的声音通过特制的铁皮喇叭,清晰地传遍整个军港,“南汉背信弃义,袭我船队,杀我将士,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本王在此,为尔等壮行!望尔等扬我天威,犁庭扫穴,让那南汉上下,闻我炮声而丧胆!让这万里海疆,自此永享太平!出发!”
“扬威!扬威!扬威!”数万将士的怒吼声如同海啸,震天动地,连海浪似乎都为之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