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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学徒端了茶进来。顾文渊接过,亲自奉给陈砚秋,语气缓和了些:“陈先生是苏兄友人,想必亦是同道。先生好意,顾某铭记。只是此事,我意已决。这‘清风本’,只要还有一人愿读,只要这活字尚能排印,我便不会停手。”
陈砚秋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略带苦涩的粗茶,目光再次落在那满架的字模和忙碌的工匠身上。这小小的院落,仿佛一个独立于外界风雨的孤岛,坚守着一种关于文明传播与技术普惠的朴素信念。然而,外界那巨大的、由权力和利益构成的漩涡,随时可能将这一切吞噬。
他又与顾文渊聊了些活字制作的具体工艺,如何选泥、如何刻模、如何烧制、如何排版、如何固版印刷。顾文渊毫无保留,一一详解,甚至亲自演示了如何检索字模、如何上墨印刷。当一张印满清晰字迹的纸张从器械下取出时,陈砚秋再次为这技术的效率感到惊叹。
“若天下书坊,皆用此法,何愁文教不兴?”陈砚秋感慨道。
“但愿有此一日。”顾文渊笑道,那笑容里带着憧憬,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辞别顾文渊,走出那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重新回到螺丝转弯巷。阳光已被重新聚拢的乌云遮蔽,巷内光线昏暗,仿佛刚才在清风阁内所见的那番关于技术与理想的热烈景象,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安福低声道:“老爷,这顾坊主…是个好人,只是太过执拗了。”
陈砚秋默默点头,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他见识了“技术之利”,那高效、廉价、便捷的文明传播潜力,足以令人心潮澎湃。但他也亲眼看到了,这“利”器在险恶时局下,握在一个理想主义者手中,所面临的巨大风险。
顾文渊看到了技术带来的“普惠”之光,却似乎低估了旧有秩序对信息失控的恐惧,以及权力对异见声音的碾压决心。
这“清风”能吹多久?这“活字”能印几时?
陈砚秋抬头望了望阴沉下来的天空,一丝冰凉的雨点落在他的脸上。
山雨,真的要来了。而他,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执着举着火把的人,走向暴风雨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