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的感觉…”
苏承恩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又迅速敛去,低声道:“这不是雕版。此乃用胶泥活字排印而成。”
“胶泥活字?”陈砚秋一怔,他博览群书,依稀记得前朝沈括的《梦溪笔谈》中似乎提到过类似的方法,“可是毕昇之法?”
“大人博闻强识!”苏承恩赞道,“正是。此法虽前朝已有,但未能盛行。如今江宁城里,有一家名为‘清风阁’的书坊,坊主顾文渊,乃我旧识,是个有心人。他改良了胶泥烧制与排版之法,使得印书成本大减,速度倍增。这册子,便是他暗中印制的。”
陈砚秋接过册子,指尖感受着那略显粗糙的纸面,心情复杂难言。他赞叹这技术的巧思与高效,若在承平之时,此术推广,不知能惠及多少寒门学子,使圣贤之道、百家之言更快流传。但在此刻,这小小的册子,却像一把双刃剑,既承载着殉道者的悲声与生者的控诉,也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这顾文渊…胆子不小。”墨娘子沉吟道,“如今风声鹤唳,他竟敢印制这等内容?”
苏承恩叹道:“顾兄此人,颇有古侠之风,家中薄有资财,平日便好结交文人雅士,亦常资助贫寒学子。东林七子之事,他愤懑不已,曾当众痛斥当道者昏聩。他说,七子之血不能白流,其志其言,当传于天下,醒豁人心。用这活字之术,正可快速大量印制,价比手抄低廉十数倍,寻常寒士也买得起。”
“快速…大量…”陈砚秋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信息的快速、广泛传播,在当下,无疑是对官府压制舆论最直接的挑战。“这清风阁,印了多少?如何发售?”
“印了多少,顾兄未曾明言,但据我观察,数量定然不少。”苏承恩道,“发售也极隐秘,并非在书铺公开售卖,而是通过相熟的士子、茶博士、乃至走街串巷的货郎暗中流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彼此心照不宣。价格极廉,仅够收回纸墨工本。如今在江宁乃至周边州县的士林之中,这等册子流传颇广,因其价廉物美,内容又…又直抒胸臆,颇受追捧,人称‘清风本’。”
陈砚秋默然。他能想象到,那些在学舍中、在油灯下,偷偷阅读这“清风本”的年轻士子们,心中该是如何的激荡。那死寂的灰烬,正借着这新生的“风”,重新燃起星星点点的火苗。
“福兮祸之所伏啊。”陈砚秋长叹一声,“苏兄,你与顾坊主有旧,能否代为转告,请其务必谨慎,近期…最好暂停印制此类敏感内容,以免招致灭顶之灾。”
苏承恩面露难色:“大人,此话我已劝过。奈何顾兄言道:‘文脉不可绝,直道不可曲。若因惧祸而缄口,与帮凶何异?’他…他听不进去啊。”
陈砚秋与墨娘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顾文渊,是个义士,却也像个怀抱火药在悬崖边行走的稚子,浑然不觉脚下的万丈深渊。
“这活字之术,果然玄妙。”一直沉默的薛冰蟾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她拿起那本册子,仔细审视着上面的字迹,又从袖中取出一枚她平日把玩的银针,轻轻在字迹边缘划动,又对着光线观察纸背的墨迹渗透情况,“字乃单个烧制,排版而成,故字体大小如一,排列精准,但着墨难免微有差异。且因单个字模独立,磨损程度不同,印出来的字迹笔画粗细也会有细微差别。看这里,‘国’字右边一点墨色略浅,而这个‘之’字,捺笔末端似乎有极细微的崩缺…妙,真是巧思。”
她以其医者和机关师的敏锐观察力,瞬间指出了活字印刷与雕版印刷在物理痕迹上的区别。陈砚秋心中一动,薛冰蟾的发现,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能成为辨别真伪的关键。
就在这时,楼下街道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陈砚秋走到窗边,透过支摘窗的缝隙向下望去。只见几个穿着各色襕衫的年轻士子,看似随意地走在街上,目光却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其中一人与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擦肩而过,袖口微动,似乎完成了某种交接。那货郎的担子里,看似是些针头线脑、木梳篦子,但在不起眼的角落,似乎露出了一角青布包裹的、与案头那本册子相似的事物。
“看,那就是‘清风本’。”苏承恩也凑到窗边,低声道,“如今在士子中,能得一册‘清风本’,几乎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标识。”
陈砚秋看着那几个士子转入小巷消失,货郎也吆喝着渐渐远去。街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知道,那无声的文字,正如同涓涓细流,在这座城市的脉络里悄然流淌,汇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