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内的沉寂,被洛水潺潺的流淌声衬托得愈发压抑。
宇文泰、崔明远、李仲三人,如同三尊僵硬的石像,额上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华贵的丝绸衣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那颗在石灰中腌渍过的人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死死攫取了他们的全部心神。那双圆睁的、充满惊恐的眼珠,正无声地诉说着韦氏三百死士所遭遇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场景。
三百名精锐死士,不是三百头待宰的猪羊。他们是韦氏耗费无数钱粮、心血,秘密培养多年的利刃,是足以在局部战场上扭转乾坤的可怕力量。
然而,这股力量在西北王府所谓的“雷霆”特战队面前,竟如初雪遇骄阳,消融得无声无息。
全军覆没!
这四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军事实力差距,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理解的范畴。这不再是战术、勇气或者人数可以弥补的鸿沟,而是一种近乎于神魔伟力的碾压。
就像王璇玑平静叙述的那样,这不是世家倾轧,这是……战争。
一种新旧秩序之间的,你死我活的战争。
宇文泰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他出身武勋世家,对力量的感知比另外两人更为敏锐。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颗人头上移开,转向桌上那份宏伟得令人心醉神迷的洛阳新都蓝图。
一边是冰冷刺骨的死亡,另一边是炽热诱人的未来。
地狱与天堂,只在一念之间。
“我……”
宇文泰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宇文家,愿意与王府合作。”
他没有说需要回去商议,也没有提任何条件。
在这绝对的力量和无法抗拒的利益面前,任何犹豫和讨价还价都显得苍白而可笑。家族的长老们若是知道今日之事,只会庆幸他做出了唯一正确的选择。
将一个传统的武勋世家,转型为新秩序的维护者,获得“安保学府”与“远洋护航”的特许经营权——这等于为宇文家的未来,铺上了一条通往权力核心的黄金轨道。
这是比单纯的金钱更具诱惑力的东西,是家族延续百年的根基!
崔明远和李仲见宇文泰率先表态,身体皆是一震,仿佛被人从噩梦中猛地推醒。
崔明远看了一眼那张蓝图上标注的“中心商业区”,又想到了“特许建材供应商”这五个字所代表的,足以让博陵崔氏富可敌国的庞大利润。
他惨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躬身一揖到底,由衷地说道:“博陵崔氏,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李仲更是干脆,他几乎是扑到了桌前,双手颤抖地抚摸着那份蓝图,眼中满是狂热:“赵郡李氏,愿为新都建设,肝脑涂地!”
效率百倍的织机,通往拂林的商路……这不仅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更是让赵郡李氏一飞冲天,成为天下第一豪商的登云梯!
所谓的“反新联盟”,所谓的世家颜面,在这样的诱惑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王璇玑缓缓转过身,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淡然。
她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婉:
“三位公子是聪明人,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王府从不亏待自己的朋友。”
她伸出玉手,从侍女手中接过三份早已准备好的契约文书,分别递给三人。
“这是合作的草拟文书,三位可以带回去,与族中长老仔细审阅。具体的细节,三日后,会有王府的专员与各位接洽。”
三人如获至宝般接过文书,那薄薄的几页纸,在他们手中却重若千钧。
“至于韦氏……”
王璇玑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王爷的意思是,解构一个旧体系,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体系内的人,亲手来拆掉它。”
宇文泰三人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这是要他们交投名状了!
想要登上西北王府这条大船,就必须亲手斩断与过去的联系,用旧日盟友的鲜血,来染红自己的顶戴。
“我等……明白。”
宇文泰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从他们点头的那一刻起,那个以京兆韦氏为首,联合了关中、河北、河南诸多世家,试图对抗西北新政的“反新联盟”,便已从内部宣告了土崩瓦解。
……
洛阳城内的暗流,尚未平息。
千里之外的河东道边境,气氛却已是剑拔弩张。
初秋的旷野上,旌旗如林,刀枪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