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夜色像一面磨到极亮的黑铁,微微映着炉火的红。
牧府西厢的议事堂,窗纸上被蜡烛映出一只浑圆的光斑,像一只缓缓睁开的眼。
吕布立在沙盘前,指节轻扣木案。新制的许都地形沙盘平展如掌,城郭、宫城、司空府、北市、南市、驿馆、武库、漕渠与水门皆以细木片标出,纤巧而冷静。郭嘉披着青灰短氅,咳了两声,把一枚小旗插在宫城西南角:“御道下有旧渠,洛阳迁民初修,未曾彻底回填。若有人懂水性,夜半可潜。”
陈宫敛袖,目光如刀:“渠通不通,只是辅道。核心仍在人脉。董承是钥匙,献帝是锁。钥匙要握稳,锁要找缝。缝在哪儿?”
吕布伸手,烛影在指背游走。“在光与暗相接的地方。”他拈起一枚朱红小旗,按在宫城内“御药房”一隅,“太医署,出入名目繁杂,验毒、诊脉、配方,宫人与贵戚日日往来。那里,最易出入‘人’而不惊‘神’。”
他转身,对众人道:“这线,名为——烛龙之眼。”
“烛龙之眼?”张辽挑眉,眼中闪过新奇。
“古人言,烛龙无目而能照。点此一眼,许都昼夜皆明。”吕布目光微寒,“以‘光’穿城中之‘暗’,使曹贼后院无一日得安枕。”
郭嘉轻笑:“好名。既名‘烛’,便需灯芯、灯油与灯罩。灯芯,是人;灯油,是钱粮;灯罩,是名义。三者缺一不可。”
陈宫点头,将竹简推到吕布面前:“灯芯,我已备三路:一是‘龙越司’旧部,曲阿龙越自江东带来的‘影目’,善潜踪与换装;二是徐州黑白两道的‘商路’与‘廪勾’,能通市井与钱庄;三是新招的‘文墨’,从书院与幕府里挑出来的笔客,善写檄与假印。此三路合,足以在许都扎下十三处‘目’。”
“灯油呢?”张辽问。
“盐、铁、药、绢四业之利,加上太半年的军赏结余。”陈宫一笑,“今年徐州不止养得起刀,还养得起眼。”
“灯罩,便是名义。”郭嘉缓缓道,“昨夜田丰来,用‘义’请我等饮毒酒。今日我们以‘义’遮光,先请中丞府‘借刀’给新野的刘玄德,再请太医院‘借路’给宫里的病案。许都诸司要觉得这盏灯照的是‘汉室’而非‘吕布’,便会自来遮风避雨。”
吕布不再言笑。他望着那盏烛,火舌一翘一伏,像在应和他的心跳。他以指为戟,在沙盘上轻轻勾出一道细线,从城西驿站穿过北市、绕过司空府、贴近宫城西墙,最后落在御药房的小木牌上。
“此线,交给她。”
门侧的影子动了动。一名女子自屏风后走出,束发如墨,眉眼清冷,衣饰素淡,只有指间一枚薄如蝉翼的银刀闪了一闪。她俯身一礼,声音平而稳:“唐樱,听命。”
吕布看她片刻,像把许多话在心里翻过又轻放。终只是从案上取过一枚小小的铜令,外圆内方,一半断口,铸着一字:龙。他按在唐樱的掌心里:“此为龙越令,半枚在你,半枚在曲阿。两半一合,令出如君。”
唐樱低首:“谨记。”
郭嘉将一卷细作名录与出入路线图递过去,末页还用红笔圈了三处:“一处是中丞府从事行走的行辇停处,一处是董承府上香客常聚的香庙,一处是御药房后墙下的暗渠旧口。三处皆可藏身,亦皆可埋伏。你天分冷静,但许都是火,近火多防。”
陡然一阵风穿窗,烛影摇曳。吕布抬手护住火,眼里的光也就更深了一分。
“此去许都,你是乱世棋盘上,我落下的最险一子。”他缓声道,“记住,你的命,比曹操的整个后院都重要。”
唐樱眼睫轻颤,抬起的目光像一柄细细的、却极锋利的针。“若此子能开局,便以命相搏亦值。”她顿了顿,又加一句,“但不以命为赌。赌的,是他的‘后院’。”
陈宫失笑,轻叩竹简:“好个医者之刃。”
吕布点首,声线压低:“你先联董承,再觅宫廷内线。‘衣带之诏’三字,若能成,便成在你。若不能成,也要在司空府与校事府之间,点起足够的‘灯火’,让许都夜不能寐。”
唐樱领命,起身告退。行至门槛处,她忽停了停,像记起什么,又回身道:“主公,若许都之火烧到新野,刘备会顺风而起。此局……可容他起?”
吕布目光掠过沙盘,落在新野的木牌上,手指在牌边轻轻一敲:“风要起,先看往哪边吹。我已落一枚‘风障’,他能借多高,随他。但你只管点灯。”
“喏。”
——
夜深,月色薄得像刮过的纸。内院偏东的练武场,风从屋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