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官渡之战\/第200章\/洞口的日出与契约的黄昏\/
秦岭的风在黎明前终于停了一刻。天尚未亮透,洞口已先亮了一线,像有人用极细的刀在黑布上划开一道缝,缝里透进一丝极冷极清的金。狼洞外的枯草挂着霜,霜尖在光里发白,像一枚枚静止的火。
辛越先醒。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把掌心按在岩壁上,感受石头里还残着的夜凉——那凉从手心走到心口,把一夜奔袭留下的火气压平。他摸到洞口横木的裂,那里夹着一角小绢,露出一笔极细的“缓”。他指腹轻轻一按,又放开,这一按,像对夜里那句未说完的话作了收束。
他坐起,缩紧披风,把腰侧的结往里压了半寸。结仍在右侧三寸,只是更隐。背口的伤在这一收里发出迟到的一阵钝痛,他没有皱眉,只轻轻吐了一口气,让疼与气一起从齿缝里慢慢消下去。他回头看洞里——昨夜临别前,他和那只“鹰”只是各退半步,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只有这角“缓”,像一枚不落在谁手里的契。
“走北。”他在心里再说一遍,拄着那根用灰抹过的短麻杆起身,出了洞。
洞口的日出不是霎时喷薄,而是极耐心的铺展:先是一抹淡金,贴在远山脊线上;随后,光在碎石和雪之间慢慢流动,像水从高处一点点漫下来,把夜的边拭干。他站在洞檐下,眼睛稍一睁一合,视线便像刀从鞘里轻轻退了一寸——何处实,何处虚,何处风还在收,何处可以放他去走。远处山坳的阴影里,偶有鹰影掠过,不鸣;近处的雪面上,昨夜留下的几串八寸缓被晨风轻轻削薄,却不曾抹平。
他沿着兽径往北,步长仍旧八寸。每一步都像在一张看不见的纸上落字,字不求大,只求正。他并不急着赶路。他知今朝的第一缕风要看人心,他要让自己的心先走到风前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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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日出更早动身的,是“鸩”的女首领。她夜里换了道线,从“狼窝”转入东北的小梁谷,绕了两处松栈和一处旧矿洞,把灰图按约送到“榆根”。晨光一到,她把空筐倒过来,在榆根阴影里轻轻一扣。麻布下的土仍平。她抬手,把自己的指背在根须上擦了一下,擦掉一路的霜。她没有等——“灰图已北”,等不是她的事。
她回转身时,远远看见一个瘦影自北坡上来,步子轻,眉眼干净,是她手下少年。少年背着一卷细竹,竹上刻着夜里“看雪”的节律与“听鞘”的点。他把竹卷递上,低声:“东面‘粥棚’已北移半里。梁兴还‘缓’。”又压低声,“城里‘医手’按住一口‘急’。”
女首领的眉在晨光里挑了一挑。“医手”二字落在她耳里时,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并非战场的钦敬——她见过刀如何分生死,也见过一根针如何把死亡从喉骨里拨开半分。她对少年点了点头,指向南侧:“告‘看雪’人:今日看‘鞘’,少看‘风’。风将乱,鞘里的那一声,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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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女儿墙,梁兴披裘立在风小的一角,手背按着墙砖。东方将明未明,粥棚冒起来的第一缕薄烟先到了。他盯着那缕烟,静静地呼了口气:“再得罪一回。”主簿在侧低声,“将军,人家骂你‘缩’。”
“缩一口气,喘得过。”梁兴笑,笑意淡淡,“把米再送三里,送到风口边,别让人冻着。”他说“把风口占了”。主簿抬头,这句不似军令,却像某种古老得近乎本能的护。他应诺而去。
梁兴在女儿墙上略略叩了一下砖。叩声轻到几不可闻。他不是向神,他向自己:今日仍缓。缓,是他与这座城、这口关、这条河、这口北风之间的约。他不知这约能守多久,但今日守下便值。黄昏之前,有多少人能在粥棚边把粥喝完,便有多少口气能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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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东偏殿。荀彧立在窗下,看着天边淡金生起,像一条极细的丝慢慢往上挑。他袖里夹着一封小简,简上四个字“勿急、勿杀”,墨已干,纸角却有一粒难以察觉的药灰。他低头,指腹把灰轻轻拈掉,笑意至淡:医者在城里按住一口“急”,这一粒灰便可算这个城给彼此的一枚凭据。
曹操入殿,衣领上带着清晨的冷。他坐下,目光先落在荀彧手里的简,又落到案上新到的军报。郭嘉稍迟一步,靠柱而立,薄咳两声,笑:“今朝风要偏北。”
“北到哪?”曹操问。
“到粮。”郭嘉道,“乌巢在风线上,火未点,柴先干。”他回首看荀彧,“文若的‘缓’再给一日幺?”
荀彧淡淡一笑:“‘缓’不是给,是守。守得住,便有另一日;守不住,今日便是‘黄昏’。”他把那封简轻轻按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