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里滑过,皮甲与皮甲的摩擦只在胸腔里隐约震动。前列的旗手用极细的铜哨吹了一声几不可闻的短音,像一只藏在泥里的蛙忽然咳嗽。
张辽压低身影,目光穿过苇间的火凉,向更深处打量。一线水痕像蛇在黑地上爬行——那是盐渠旧道,年久失修,泥沼与草根纠缠,如同一条被遗忘的筋。他回首,一个眼色递给魏延。魏延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满脸都是不能言说的兴奋。他身后,是陷阵营重甲隐形般沉默的黑影,高顺行在这队黑影之首,像夜里一根被磨得很圆很硬的钉子。
又一声铜哨传来,三军放低步伐,脚掌在泥里探、压、拔,仿佛大地的心跳与众人的脚步达成某种默契。在这样的夜里,连呼吸也有节律:吸、三步不动,呼、三步不动——象是为了不惊醒冰冷之上的某个神灵。
苇荡尽头浮起一丝灯色,远得像天上掉下一枚火星。张辽伸掌,五指摊开又扣紧,队形如潮紧收。魏延贴地而去,像一只猫。沮授在张辽身后两步处,不言不动,只用袖口遮住一线呼吸。他的耳里忽然浮上陈宫白日的话:“利则折。”他心中一动:利,不为折,折者心。
“鸣。”张辽极轻地吐出一个字。铜哨第三次响,像一缕夜虫在苇根鼓翼,刹那远近相应。
安陵闸影终于见了真容——水门如巨口,闸板竖起,黑得像无底。闸楼上无火,楼下却伏着两团看不太清的黑影,似是倒置的木筐与散落的辘轳。守卒少,散兵三五,靠着闸柱打盹,喘息与鼾声如薄潮。再远处,黎阳方向似有灯语,像有谁在夜幕里做了一次迟疑的眨眼。
沮授的指尖一紧。那盏灯语,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疑心在他心底起了一粒小小的沙,流进血里就不动了。
“元舅。”贾诩的声音在他耳侧极轻地拂过,“你的人?”
沮授摇头:“闸守庞某若来,必以暗哨为约。此灯语螺旋,一看便知不是。像……象是‘故示有守’,又象是‘故示无人’。”
“请君入瓮。”贾诩只吐出四字,目光骤冷。张辽已然领会,他手势一变:斜切,不攻正门。魏延带十人滑向闸侧,泥里无声,像影子长出脚;高顺缓缓压上,盾墙的弧度在黑中展露出一丝极轻极轻的轮廓,像潮起时的第一道银线。
“放。”张辽指尖一弹,两支短箭破风,像两道被夜吞掉的鱼光。闸楼暗处忽然有物翻落,“咣”的闷响,紧接着是极短的呼喝,被魏延一手捂死。几息之间,闸下多人跌地,喉间喷出的气息带着血的热——又被夜冷折回去。
“锁!”高顺低吼一字,陷阵营的铁槛如桥翻起,钩牙卡在闸板侧的榫位上。四名壮士扛起木楔,重重砸入闸槽,一声木骨的凄吟,闸板动了几分,却被楔死。沮授自袖中取出象牙小印,压在一封薄薄的纸上,递给张辽:“若我料不差,庞某就近藏身——他在等‘明主令印’。”
张辽只看一眼:“魏延,随我。”
两人掠上闸楼,楼上一室,一人蜷伏梁间。他被魏延硬生生从梁木上扯落,落地未稳一见象牙印章,眼珠冷光一闪,却先看向沮授:那一眼里,有羞,有恨,有狂喜,有不甘,完全像一个被人关在暗屋太久的人忽然见了天光。
“庞虞。”沮授称名,“我来晚了。”
庞虞的唇角抽了一下,笑比哭还难看:“郭图那条狗,今日可曾睡稳?”
“他很快就会睡不稳。”沮授说。
“那就好。”庞虞仰头吸了一口夜气,“印章借我一用。”
沮授将印递出,庞虞以血按印,在一纸小条上写了两行字,塞进竹哨里,向闸外的苇荡吹出极低极低的四声短调。片刻,远处又起一盏灯语——这一次,不再螺旋,而是直线闪烁:真暗号到了。
所有动作只用了半炷香,闸门已被楔死,闸齿缠以麻索,灌了油,又覆上湿泥以防早燃。张辽抬手,“退——”
这时,黎阳方向忽有一串火点拔地而起,如同有人在远处将夜帷拉开一个口子,露出背后的火云。随火而来的是密如雨的角声。伏兵,且不在闸,似在堤头——埋人处不是闸,竟是回路。
“泄了。”贾诩声音冷似铁。
“泄不泄,斩了再说。”魏延猛一勒臂,臂上青筋突起,“末将领兵断回路!”
“不可。”高顺压声道,“陷阵营未尽退,且敌兵角声不止,堤上多半有床弩与滚石。”
张辽眼神电转:“变阵!高顺护撤,魏延走堤,曲义列盾,吾与‘鸩’借苇为掩,斜插至缺口侧。‘缺口’,在此!”他指尖在舆图背进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