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停——分。他所做的一切,杀董卓、整朝纲、抚百姓,不也是“分”?分忠与逆,分是与非,分新与旧。可是,当“分”的手里换成了另一把刀,刀上沾着毒,他心里便生出一种像抚到蛇鳞的厌。
“你们军中这几日所行,”王允转身回案前,声不高,句句按在木案的纹上,“市井之禁、军纪之牌、玄武门之战、太学之巡——皆‘行’。而城内诸生之论,未央之议、尚书之草、百官之词——皆‘言’。我不反对‘行’,无‘行’不足以止乱;但若以‘行’压‘言’,则礼坏于兵。朝廷未可长此。”
陈宫垂目,像在聆听讲堂里一段被反复诵读的句子:“司徒所虑,臣必以心记之。只是——今日空谈者多,明日言路者众,后日外患再至,谁来当这一口‘锅’?”他说锅字时不是调笑,是把某种沉重的实物放在话里,让话的重量落下去,“故此臣请司徒,让诸生‘说’三月,让军中‘扛’三月。三月后,臣自以军令交诸公,以笔承之。”
王允看着他,眼里荡过一丝疲惫,又像是一丝不愿承认的认同。他不是不知“扛”的重,不是看不见玄武门下那些甲士膝上的血。他只是生出了一种被迫借人之手却不知那手是否会握住自己手腕的恼。他不愿承认那恼。他愿承认的,永远只有“礼”。
“毒士之书,还会来。”他淡淡道,“我欲见御史中丞,令其缉访飞书来源。陈公,你之‘鸩’能否为我所用?”
“能。”陈宫答得很快,“但‘鸩’之性,不适宜常驻堂上——它在阴影里才看得清。臣愿将所获线索分送司徒府与尚书台,以防偏听。”
王允盯了他一瞬,突兀地笑了笑:“你把‘偏听’二字说得干净,倒像是在提醒我小心被你偏。”笑意一敛,他正色,“另有一事——昨日我府门外有卖艺之人被军巡按下,说其装伶人以误军心。此等细处,毋必尔。城中百姓,今日最怕‘过头’两字。”
陈宫拱手:“谨记。”
两人对话,一上一下,或柔或刚,像两支绸在手上拉扯,既不肯断,又不肯松。彼时门外一名小吏急奔而入,跪地呈上一封小札,札面极薄,墨迹尚湿——“太学东庑激辩,诸生分为两派,几欲相殴。”札末一行小字:“有人传‘司徒欲籍凉州官属’,诸生大哗。”
王允的指尖一震。陈宫已抬眼:“末将请兵,先‘止’再‘断’。”
“不必兵。”王允压声,“请太仆送礼,与诸生说,王某无此心,决不籍没之议。并请祭酒出面,暂闭太学三日,诸生各归其舍,勿聚。”
“闭学?”陈宫微一挑眉,“此举既可,然于诸生心中,将生‘言路被抑’之想。”
“让他们想。”王允目光一冷,“有人拿‘言路’当刀,我便拿‘闭门’当盾。待城外兵退,城中复常,再开门;开门之前,我要先知道门外是谁在丢石子。”
陈宫心中暗叹:司徒的刀,还是那把“礼”的刀。他微微躬身:“臣以‘鸩’探门外之人。”
王允摆手,示意退下。陈宫向后一步,又停住:“司徒,有一事,臣当面言。”
“讲。”
“今夜三更,臣请在尚书台外挂榜,榜上书‘军纪十条’外,再添一条:‘军中之言,不出营门;营门之外,不信流言。’这是为军,也是为民。”陈宫走到廊下,回首,目光直直地看着王允,“愿司徒也于府门外贴一条:‘府中之案,不取无名之书。’这是为司徒,也是为朝廷。”
王允不动声色,良久才道:“贴。”
陈宫揖别而去。王允立在檐下,盯着廊柱上一道细微的裂纹——那裂纹不是今日才有的,亦不会因今日而愈。风吹过,他袖中那两封纸轻轻一颤,纸的声跟风的声混在一起,他忽然觉得分不清是风使纸动,还是纸使风动。
……
午时,太学东庑。堂下两派诸生隔着一条青砖甬道,相持而立。一派持“礼义为先”,主张“立礼以化凉”,另一派持“民生为本”,主张“兵定而后礼”。辩词起处,还算温雅,渐渐便躁。有人把昨日玄武门血战搬上案:“无兵,何以守礼?”对面立刻反击:“有兵,何以立礼?”声音一高一低,像鼓与钹互相敲打。祭酒陈某面色铁青,连连举手,终难平息。
忽有一少年生披素,举着一纸出列,声嘶力竭:“王司徒要籍没凉州籍!今日籍官,明日籍民!诸生可忍乎?”此言一出,堂下一阵骚动。有人怒骂“胡言”,有人却眼里立刻涌出悲愤的泪光——悲的未必是“籍没”,愤的也未必是“王司徒”,而是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把被人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