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模糊的血线。那两名并州军押到无人处,手一松,悍卒跌坐在地,大口喘息。一个军士低低道:“回去报你家主:吕将军醉,陷阵散,东市空。”另一个补上一句,“还说,张辽刀快。”
悍卒木了半息,忽然咧嘴,笑得像被大冬天的刀风割了嘴角:“好,好刀。爷回去,替你传话。”
巷内厮杀又半盏茶工夫,西凉夜贼被斩、被擒者过半,余者四散。屋脊上的“鹞子”收绳,水囊最后一滴淌尽,街石再亮一次,亮里没有火、没有焚,只有血像被打翻的墨。
“收。”张辽提刀立在市心,吐出一口浊气,“伤者抬往东庙,医官就近。”
他抬头望屋脊,见陈宫一身素衣,站在屋檐下,衣角被风吹起,像旗的一角。他向陈宫拱手,陈宫微微点头,袖中铃线轻动一下。这一下,传去了渭桥。
……
子时,渭桥。
桥身在夜里像一条伏着的兽,微微起伏。桥下水丝细,风来时却能把水面吹出细草似的纹。桥头火引藏在桥栏与木梁之间,四处,一处主,一处副,一处引,一处藏。高顺立在阴影里,眼里有火,却不是桥上的火,是血战玄武门后留在他胸中的一种沉热。
“将军命,东市已成。”有“鸩”的人来报。
“可好?”高顺问的不是胜败,是“屋”。
“民屋无焚。”
高顺低低“嗯”了一声,像重物落地:“桥头,燃。”
“得令。”
火引一触即起,蓖麻油先被点着,火头不躁,稳稳爬进桥腹,找着松脂,瞬间“哗”地一声腾起,如一条火蛇在桥中窜走。桥身先是轻轻一响,木料里的气被火逼出,随即第二声、第三声,连珠一般。火光从桥板缝隙里探出细细的舌,沿着桥身向两头舔,像两个方向同时张开的口。
高顺抬手,旗在夜里一挥,渭北岸就有箭火起。那不是攻,是“露”——露给对岸看:桥,烧了。烧得干净,烧得明白。对岸的黑帐里,有人惊起,有人怒骂,有人笑——笑的是,以为我们不敢断桥的人。
“撤。”高顺对旗官道,“桥断,守到卯时,回玄武。”
“喏。”
……
与此同时,渭北黑帐。
悍卒被两名护卫半拖半扯带进郭汜帐中,整个人像刚从河里捞出来,浑身湿,血从脖颈上那道不深的刀痕里缓缓往外渗。他一头栽倒在地,喘着道:“张……张辽放我回。”
“张辽?”郭汜的眼眸缩了一点,“他说什么?”
“说……吕将军醉,陷阵散,东市空。还……还说,张辽刀快。”
李傕坐在旁边,手指头轻轻敲在胡床沿上,像敲一面肉眼看不见的鼓。他眼里的光幽幽,嘴角却翘起:“醉,散,空。三字都好听。”
“好听就好打。”郭汜一拍案,“明日寅时,压去东门,趁他未醒,再打一遭。你看——”他话未完,帐外忽有火光一亮。他与李傕同时回头,火光从渭桥方向起,像一条红线在黑里刷开。
“桥——”郭汜“腾”地站起,“他烧桥!”
“他要走。”李傕缓缓吐出两个字,“他要走得干净。”
郭汜愤怒在胸口胀着,又被这两个“干净”消了半截。他把怒生硬压了下去,压出冷:“好。你要走,我偏不让你走得快。明日寅时,还是去——不入城,就压城。压三日,他不敢出东门,他便出西门。西门出,他必取咸阳、泾阳之道。我们不追,只掐在华阴、石鼓。凉州诸部,听闻他要走,必各有心思——不攻,光看,他就累。”
他一边说,一边用目光看李傕。李傕看着火,又回看他,心里像被一只细手悄悄弹了一下——郭汜这回,倒像变聪明了。
悍卒仍伏在地上,大口喘。有人给他灌了一口热水,他被呛了一下,眼里湿了。他想起那一刀贴在自己喉窝时的冷,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那刀要是再进一寸,他如今就是一具烂肉。可那刀没进。没进的刀,有时比进了的刀更让人心里不安。他不知这不安是恨,还是愧。他只知道主将们已经有了新计,而他,还有命。
……
丑时将尽,王允府的灯未灭。陈宫入得门来,身上带着夜风的凉。他拱手:“司徒,东市已收,桥已断。民屋无焚,军伤可抚。”
王允长出一口气,背脊上的一线紧绷松了一寸:“好。”他看陈宫,“你们要走?”
“要走。”陈宫不绕,“明日辰时,军行队伍离城,午时出便门,未时至渭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