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卫胸腹被刺了七八处,鲜血涌出。他张了张嘴,嘴里只有热气,像冬天井口的蒸汽。他看了吕布一眼,眼里不是求救,是歉意——像一个以为自己添乱的老人。
吕布胸口猛地一紧。那一瞬,他很少有的“无处用力”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他一腿夹赤兔,马身跃起,画戟掠地而过,将那梁连木带刺砸成齑粉。老卫身下刺根被削,血随之也喷出更直的一线。陈宫已翻身下马,半跪地扯下腰间布条按在老将最致命的刺口上。老将却抬手抓住他:“宫……公——”声微,气散。陈宫抬头,眼里一寸冷光,像刺在他自己喉咙里。
“退!退到左侧巷尾,固角!”吕布压声一喝,把方天画戟反抱成挡,斜挑横劈之间,将两支从暗窗里射出的短矢在空中打断。矢杆在戟背上“啪”成两截,碎末落地,黑而黏,像涂了不干的墨。陈宫眼尖:箭羽外缘有灰黄细粉,那是“潜沙”。潜沙本该用来止血,少量撒在伤口可收缚血线,若与某些草汁调和,则能让血凝成块,在伤处里“堵”住气路——救人也杀人。贾诩手里果然有东西。
城外火势渐大。风把黑烟压进城里,巷尾的火光与烟混成一层迷墙。张辽在门闩处握刀的手微微一紧,他听见了一个他不想听见却必须听见的声音——营外连环爆的“轰隆”,那不是烈焰扑到篷布上的声,那是粮车上的火药桶炸裂。并州军惯用的火药原本只是用来制烟与破门,如今被反用来拆他们的后路。张辽的咽喉里梗住一口火,他没有喊,只向守门的两队低声:“稳住。”
“北地枪王出——!”不知从哪一个深巷里有人一声嘶喊。喊声未落,巷内风声先至,一阵马蹄间隔极匀,轻又快,像在打鼓,却不是那些嘈杂的敌鼓,是熟练手指在桌沿上弹出的花音。随即,寒光串串,像鱼簇拥着出水的矛尖。张绣率一队精骑,从早已没被点燃的一条巷道里斜斜杀出。他不直扑吕布,避重就轻,专拣队伍边缘的串列与旗手以下手——枪尖挑旗,旗倒,兵心先乱;枪杆一绞,绞断盾与盾之间的系带,阵形裂缝便露;有将试图迎上,张绣半马横移,一记“破影枪”在半步内连点三处,破膝、破腕、破喉,收枪时,枪锋洁白如初。
“别与之缠!”高顺低喝,亲自以大盾迎上,将那一队切成两截,逼其回身。张绣不恋战,一拨马缰,像白狐掠雪,从高顺盾侧的盲角穿过,枪尾轻轻一圈,挑落了陷阵营第三列某小将的缨盔。那小将怒吼着欲追,刚迈出一步,脚腕一紧,倒地——原来巷地砖缝里早埋着细索,索头在墙洞里,墙洞里手一扯,十步之内,脚如被蛇咬。小将倒地时没滚开,后排一脚踩上他的背,盾缝露出一道缝。张绣回马一枪,枪尖像在那道缝上随手点了个“句号”,那小将喉间血泡“咕”的一声破。
吕布的戟声与张绣的枪声,在城心极短暂地擦了一下边。那一刹,空气里像有两条看不见的线,互相绷了一绷,又各自归位。张绣不用眼去找吕布,他用“声”——每一队脚步的厚薄、每一面盾牌的呼吸、每一次戟身扫过空气的分量,都会把“他”所在的位置在夜里点亮。张绣的眼角扫过一个门洞的水印、一个屋檐的风向与两侧巷尾唯一还没被火吻过的黑暗处——他心里那只野兽又笑了笑:不急,不必与他比谁先看见谁。先割他的“肉”,再挑他的“筋”,筋松了,肉自己落。
“主公!”陈宫侧目,眼尾忽然一跳,低叱:“上头——”吕布抬眼,正见左侧第四间屋的窗棂被人用脚踹开,窗口一杆长枪横出,非刺主将,直叩赤兔额。好狠的心道。吕布不退,戟梢上挑,一寸不差地挡住枪锋。枪与戟在半空“啧”的一声,如贝齿相磕。戟身后拖着一朵火,绽开在墙上,弹掉几片灰白。吕布左拳同时出,拳背直轰窗口,拳风未至,窗后那人已先觉,身形一掠——却不曾想那拳风卷起的灰末里藏着刚才断矢上的黑黏。窗后那人鼻腔先灼,喉内一紧,短促一呛。
张绣恰在此刻回马一枪,枪身如蛇,枪锋似吻,轻轻擦过吕布左臂外侧。不是直刺心要,是取血——蘸、点、开,干净漂亮。枪锋过处,吕布左臂衣袖裂开一条整整齐齐的口,血线在袖下一寸处跃出,又被风吹散,细如丝。那一丝血珠在夜里竟发出很浅、几乎听不见的“嘀”的声,像点在什么人心上。赤兔仰首一嘶,铁蹄在青石上划出一串星。
陈宫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因为伤重——他知道这等擦血不足惜——而是那一刀般精准的意图:对方要的不是杀,是“血”。毒士要什么?他要样本,要一口被火与乱浸过的“神将血”,以便下一步——他会以此试药,试“潜沙”、试“夜茵”、试那些只有他知道名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