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诸人各自凝目。张辽不言,高顺只看着吕布。陈宫侧目,指尖无声地拍了拍膝盖,好似在敲一个无形的拍子。
吕布接过签,手心被刻字木面刮了一下。他把“囚”的签面向上扣在案上,指尖在“民”与“士”之间一顿,抬眼:“先封井,后救兵。”
鬼医眯眼:“为何?”
“井,伤多人;兵,伤一列;囚,伤一事。”吕布语气不快不慢,“秤里最重者先安。封了井,城中不乱;兵麻则救,兵亡则补;囚若死,线断也要补,一样能补。”
陈宫低笑:“主公拿‘秤’试过我们,如今拿回去试人。”
鬼医“咦”了一声,像从小瓶里闻到了新味道的老狐狸,指尖在葫芦上敲了两下,似毫不在意地把第二根签轻轻点了点案下的阴影:“第二问——问‘刀’。”
他抬眼望向张辽:“你们昨夜断了人家的弩、拔了人家的‘钉’,今日对方来索命。若我给你们一剂‘以毒制毒’的膏,可涂在矛锋上,逼其‘蛇骨’反噬,令对方弩手先麻;但这膏入人血后三日方净,若他有俘被擒,你们会救他,还是顺其自然,让他三日之内死在‘麻’里?”
张辽还未答,吕飞在旁边拳头一紧,指节发白。高顺抬了抬眼皮,目光像一块石头。陈宫却先笑:“这问得歪。‘以毒制毒’能用,但须立法:军中不得对俘虏施药,不得以活人试方,战时所出之伤,战后人归我们手,药也该归我们手,救与不救,皆由法,不由情。”
鬼医象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眼角皱纹轻轻堆了堆:“我没问你,不过你答得比我想的好些。”他转向吕布,“你呢?”
“先救。”吕布道,“救不回,归地;救得回,归法。‘毒制毒’用在阵上可,用在俘身上不可。阶下之囚,仰我鼻息,我不能借‘术’泄愤,否则明日我手里的‘秤’就会先重‘私’,后重‘公’。”
帐内一静,像风从门缝里探了一下觉得不冷不热,便不进。鬼医看了看吕布颈侧的白布,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把第二签放进了心里的某个格子。他抬手,又从布囊里摸出一枚极细的骨针,针尾刻着一个“问”字:“第三问——问‘心’。”
他把骨针竖在案前,针尾在烛火里轻轻亮:“你颈侧之毒,‘三尾’混‘迟肌’,已被这位先生(他朝陈宫微一欠身)用热引逼入一隅,眼下不致命,三日内仍会‘翻浪’三回。我手里有一‘散浪汤’,可压浪七日;但——”他顿了顿,“七日之内不可亲上阵,不可披重甲,不可饮酒,不可房事;若犯其一,浪翻三倍,心主立乱。你敢服?不敢,我转身走;敢服,我一问再问:七日内,有人以‘索命帖’逼你至北门楼,你不上?”
帐中一阵沉默,像有人握着一只鼓,抬手又放下。张辽侧目,高顺的指节在刀柄上极轻地一敲。陈宫看着吕布,眼中一丝笑意也尽收,剩下的只有细密的冷。
吕布看着那枚骨针,骨针很细,细得像一根发。他想起白门楼的麻绳,想起并州的冷风,想起昨夜在烟里立着的那根戟。他抬手,将骨针拿起,针尾在指腹下轻轻一颤。他把针置回案上,抬眼,声音不大,像把一块石头放进井里,水面微微一晃,便又平:“服。不上北门楼。”
“主公——”吕飞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不上,阵上有人上。”吕布道,“阵比人重。‘索命帖’不是战书,是请帖。‘荆’字请的是我的命,不是我的军。我若为一纸请帖去卖阵,便是拿并州十年血换一口虚气。”
张辽长吸了一口气,那口气象是从刀锋上吹过去,冷且稳:“末将懂了。”
鬼医眯着眼打量吕布,嘴角慢慢挑起:“好。秤过,刀过,心过。三问既毕,鬼医不走。”他抱拳,抱得极低,俨然以江湖礼拜将军,“我住北营外,旧鬼屋里。你们不用设宴,给我一间清房,一口热水,一套炉子,一捆干艾。七日内,我不问军务,不答政事,只管人命。第八日,若你们不把‘荆’字的火再压下两分,我走。”
陈宫笑道:“鬼医这样的人,果然是留下来了。”他回头吩咐小校,“照他所需办。”
鬼医不看其他,又指那枚小黑针:“此针尾有‘荆铁粉’,沾肉不深,只是借以藏药。写帖的人明白你们懂,只是拿‘针’遮眼,借‘帖’试胆。你们若去北门楼,他便在楼下放‘井烟’,中之者虽然不死,却三日三夜心跳不定,自扰。‘索命帖’其实是‘索心帖’。”
陈宫挑眉:“你说得轻巧。”
“轻巧之物,最杀人。”鬼医从葫芦里倒出三丸小药,药面泛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