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在营外铺成一张薄毯,脚尖一踏,水气便抖落成碎亮。
昨夜的祭酒尚有余温,香缕在风里被扯成长线,挂在中军大纛的檐角。营门上那面洗净的黑底金边副旗静静地垂着,旗角破痕在日光下呈现出一种坚毅的白。鼓不响,锣不鸣,军中所有的声音都像被这面旗压低了半寸——不是沉闷,而是沉稳。
中军帐内,案几改置成棋盘,黑白二色的棋子以城池为点、河流为线。霸主负手立于案前,袖中的虎纹铁扣沉沉贴着腕骨。陈宫端坐,他的手指洁白而瘦,捻子落处,像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拨动了一根弦。贾诩半倚柱侧,袖中藏手,眼睛半阖,象是在打盹,又像在与谁无声地交锋。
“逍遥津之捷,得一旗,折一心。”陈宫轻轻落下一子,落在淮水北岸,“然江东根未伤,曹氏试于兖北也未止。胜在一处,若躁于诸处,反为人乘。臣请:先谋‘后事’,再指‘新程’。”
霸主点了一点头,未语。
贾诩笑意淡,“后事三件:第一,祠与石既立,还须‘人’所对。立‘阵亡籍’,按乡里分卷,归置军屯,把人心从‘哭’牵入‘活’。第二,军中赏格不可泛,泛则怠;不可厚至招祸,厚则生贪。宜‘有准有绳’。第三,旗图既贴入吴营,今日改‘贴’为‘递’——派数人散为商贩,入其市肆,买布买盐,于布背画旗,于盐包里塞纸,使其自携而行,蔓延营外。”
陈宫点头,“毒士此策,攻心而不露刃。”他又落下一子于合肥以西,“合肥守势,以张辽为锋、臧霸为锁、曹性为眼。锋出锁止,眼观三津。此为江北线。至于兖北线,高顺已领陷阵半旅,张燕守三渡,宜再增一股‘钉子’,钉在曹军试探的路上——臣请择地筑堡,连成‘三角’。一角靠运河,一角倚旧堤,一角用村落。堡不必高,但须厚,砖土交叠,内设连弩。命有司以十日竣工,日夜轮作。”
“粮线与民线亦须并行。”陈宫把手伸向另一侧的空局,“以徐州为腹地,开三处军屯:彭城北、下邳东、广戚南。每屯三百户,屯长由老卒担之,童子入‘三祠学’,学‘不屈、不欺、不忘’三字与耕战要术。屯与屯之间,以‘义仓’为纽,义仓出自内库、乡绅折科与曹氏归附地的田税折半。如此半年,粮可自养三成。”
霸主仍未言,取起一子,在淮水上空转了一圈,指尖轻轻摩挲石面,像在温一柄刀。
帐外传来轻响,军司马呈上昨夜抚恤发放与军中案牍。陈宫翻至末页,执笔在“检举贪墨者赏银三十两”后又添一行:凡因战伤致残者,优先授“屯副长”,由军学教习每月入屯巡教——确保“伤者不弃”。
“好。”霸主终于开口,声音低,带一点压住的疲倦,却稳如铁,“后事,不可只照脸面,要照骨头。”他把指间那枚棋子按落在徐州与淮水之间,“陈公、文和所议,皆循骨行血。”
贾诩微笑,袖中手指敲了一下,“论‘新程’,臣有两端,供君王裁断。”
“说。”
“一端,趁江东惊怯,提两军佯攻卢江,逼其退线,取其心,不取其地。以战逼和,以和换时。时者,不止岁月,亦是民气与名望。”贾诩说到此处,眼皮抬了一线,“但此端之险,在曹氏。曹公善于‘因人之暴以自立其谋’,见我东顾,必于兖北试更急之手。”
“另一端?”霸主问。
“另一端,反其道:我军表面按兵,却暗动徐州。整地,筑城,开渠,募匠,修马道——对内如火,对外如水。江东之眼只见旗不见锤,曹氏之耳只闻鼓不闻铲。半年之后,徐州有城三、堡七、屯九,军械有弩三千张、硬弓万五、投石床弩三十座。到那时,东可虎视江表,北可扼曹路,西可回手汝颍,南可越淮渡江。”
陈宫把子轻轻一放,“臣赞同第二端。江东以水为命,急击必不利;曹氏以地为命,我们就先于‘地’上赢。徐州者,‘龙踞’也。龙欲踞,先要筑台。台不成,龙无处伏。”
霸主不言,取鞭轻轻一指棋盘,“徐州台,这便是‘新程’。”
话音落,一枚黑子稳稳落在彭城。
“但有两件要先行。”霸主抬起眼,“第一,‘内库’。钱帛不可尽出手,先聚‘硬钱’,以货易工,以粮易役。召商贾而不许坐地起价,凡哄抬者,夺籍逐出。内库之用,十成里三成作‘底’,不可动摇。第二,‘匠与学’。匠人散在民间,惟军学可收心。命教习十人分赴三屯,每屯设‘小工坊’,择有手巧者授以弩机、车辖、箭羽之术。此等皆先行。”
“诺。”陈宫应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