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官渡之战 / 第249章 / 神威的代价 /
夜像一张用力拉开的弓,拉得太满,终于在鼓停之后一点一点松回去。大地的回音迟了半晌才落下,像老牛的喘。南岸徐州大营并未大嚷大叫地庆功,火把隔得很稀,伤棚里的灯光被布帘遮出一圈一圈昏黄的晕。许多人的眼在黑里亮着,又在亮里黯下去:活着的抿着嘴,死了的被同袍按了眼睫毛,双手叠在胸前,手心里还残着白日抓紧武器的硬。
吕布并没有立刻回帅帐。他先去了最吵的地方——伤棚。药罐子咕嘟咕嘟冒着泡,草药气里混着血腥、火油和汗酸。少年兵躺了一排,青州、并州、豫州来的口音混成一片,他走过去,脚步比白日里轻了许多。有人睁着一只眼,另一只用布裹着,见是他,努力想翻身行礼,被旁边的老卒按住:“趴着!你这眼要是再动,娘看你回来更要骂。”少年愣了愣,笑了一下,笑里露出缺角的门牙。
“主公!”另一个憋着气的小汉子挣扎着想坐起来,肋下的伤口牵扯得他一阵冷汗,还是咬着牙说,“我……没退。”
“我看见了。”吕布俯下身,手掌按在他肩上。掌心温,掌背凉。凉意往手腕里慢慢爬,像一条看不见的蛇。貂蝉在旁替人束带,抬眼看他一眼,眉心轻轻蹙了一线,又展开,把那一线压回眼底。
“主公,喝口水。”她把碗递来,碗沿儿热得恰好,蒸汽轻轻笔直往上升,像夜里的一支白旗。吕布接过,抿了一口,水顺喉而下,胸腔的燥像被压住一瞬——下一瞬,燥又翻了出来。他没有皱眉,只把碗递还,好像只是喝了一口冷茶。
他在伤棚又待了一刻,帮一个老卒把敷料的绳系紧,又帮一个少年把手里拽得发白的竹牌按回怀里,最后掀帘而出。外头的风比帐内冷三分。陈宫在门外等着,袖口的血泥在灯下已干成硬壳,弯膝一揖:“今日一战,‘渠’立而不破,‘旗’立而不倒,‘不退’成军之骨。——然臣有不敢言之言。”
“言。”吕布站在门楣下,背影被火光切成一片暗。
“帝境之域,今日三开。”陈宫抬眼,目光沉直,“每开一线,‘理’入我军,亦入主公身。臣虽不懂术,但知算账:‘理’入,必有‘债’出。”
吕布指尖微颤,像风过河面起了一圈看不见的微波。他知道陈宫说的不是虚;他也知道貂蝉在他身后站了一步远,手指还停在刚才替人束带的绳结上,没落下。
“这债,往哪处出?”贾诩半从暗里走出,眼里带着冷的光,“或出在主公身,或出在军心上;再不然——出在‘名’上。”
“何意?”张辽赶到,甲未解,脸上还沾着一星火灰。
“今日之后,”贾诩将袖一拢,“你我之军,将有更多人把主公当‘神’。神名大,凡名小。‘神’字一罩,人人安心把命往前送,却懒得再问‘法’与‘纪’。久之,军心转虚。神威之下,众人借威;威落之时,众人失所。”
“所以神威的第一笔代价,就是‘人心偷懒’。”沮授后来,话说得直白,“凡人把该自己背的那一把‘不退’,交给‘神’去背,背久了——这军便不再是军,是‘香火’。”
夜风掠过帘角,火光抖了一抖。吕布忽然笑了,笑意淡极:“要他们写名字,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偷。——‘旗’不是神号,是众名。你们明日看见谁在营后立神像,砍谁的手。”
张辽抱拳,声如金铁:“诺!”
“还有第二笔。”陈宫硬把话接下去,“主公的‘本源’。”
吕布未答。貂蝉向前半步,灯在她的肩上一晃,于是一缕极细极短的白便在吕布鬓边显了出来。她伸指想去抚,伸到半途又收回,改从袖内抽出一支纤簪,将那缕白与黑一并束住,束紧。
“今日只按了一线。”吕布轻轻吐气,“没到移山倒海。”
“可总要还。”贾诩敲着袖口,像在敲一枚看不见的筹,“且不说命数,单说‘理’:‘借’天三分,便付出两分;借多了,再付,便要拆人。你我都不愿见你拆自己。”
吕布没有辩。他只是把掌心翻开,给他们看——掌心的皮肤像被火与冰同时舔过,细细密密的血丝浮在皮下,像一张极薄的红网。貂蝉的指尖在那红网上一搁,凉意便从网下往上窜,他忽地有一瞬想握住她的手,却还是松开了。
“今日第三笔代价,”沮授道,“是‘敌智’。”
“他们在看。”吕布淡淡道。
“曹操已令观星台改法,”贾诩把嘴角那一线笑按住,“挟‘天’以为‘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