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官渡之战/第255章/黎明前的祭品,霸业下的血酬/
夜色像一层被水浸透的黑布,勒着营城的喉。风极低,像在黑布下面来回摸索,摸到秤台的横梁,摸到三面的黑榜,摸到那一个“衡”字,从铁里敲出一线比夜更冷的光。
帐内灯火压得极稳。兽形灯口吐出的火像一粒不会跳的心。案上摆着三只白瓷小杯,杯口不满,恰七分,酒温凉,表面打着极细的颤,像一口未吐的气。
吕布端坐主位,背后皮屏风把他的影子护得很厚。方天画戟横在案沿,戟身收着光,像一条静卧的冷水脊。案侧压着竹简,最上面那卷的题目是“拜首之礼”。他的指腹落在“礼”字上,温度从指尖一点一点渗进墨里,像在石上悄悄印下一枚无形的印。
郭嘉披素灰氅衣,坐在侧案,狼毫立于指间。他的咳极轻,轻得像隔着一口井传来的回声。贾诩半倚屏后,眼睫低垂,袖中手指像在无声数着某种看不见的拍子。陈宫背手立在灯外一寸,光落在他的颧骨上,切出一条硬线。
“到了。”张辽的声音在门外止住,压得很低。
帘微掀,夜从帘缝里像黑水一样进来又退去。张合、高览先后跨进,脚步止在帘内三尺外。两人甲上血痕已洗,鬓边却各有一道干硬的红痕,像夜里撕裂过的线。张合眼光沉稳,像把要拔出的刀先在心里抹过油;高览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像有什么火在咽。
“请坐。”吕布抬眼,声音平。
两人不坐。张合拱手,沉声道:“末将昨受‘平军令’,三日内执法,犯者斩。今朝将满,主公召入,心中有数,不敢辞。所问所断,听命。”
高览抬手欲言,又把手攥紧,攥得指节“咔”地轻响——他知道自家刚硬,怕言重,强把火压在骨头里。
“酒。”吕布指一指案上,目光扫过两人,“三杯——旧主、新主、众。”
沉默落下一瞬,像一粒小石子投进深水,没有声。张合看一眼杯,目光在第三杯上停住:杯旁压着一木牌,黑底刻一字“众”,笔画粗直。
他伸手,先取第一杯,仰头一饮。白瓷袭唇,寒意从齿缝陷进血里。他低声:“此杯,敬旧主袁本初,成王败寇,罪在天机。”第二杯,他拿起,眼神不再斜避,正正看向吕布:“此杯,敬新主——王有法,愿以身服法。”第三杯,他停了半息,杯沿抵在唇,声音更低:“此杯,敬众。众若有秤,合愿直刀。”
高览看着他,一咬牙,也连饮两杯。到第三杯,他手指却在杯沿上轻轻磕了一下,像在自家心口敲门。他抬眼直视吕布,嗓子发干:“末将狂獗,犯旧罪多。若今夜要头,请给一刀,让末将死在军前,不死在背后。”
吕布指背轻轻一按竹简,没有立刻开口。帐内火更静,静到能听见狼毫在砚台上极细地一刮。
“饮过三杯,人便有了轻重。”郭嘉淡声道,“旧主是情,新主是势,众是秤。你们的头,放哪一边,都不够重。要重,得放‘众’那边。”
高览眉峰一跳,刚要发作,被张合用目光按住。他向前半步:“末将请问——何以见‘众’?”
“在台上。”吕布终于收回指尖,起身,戟不出鞘。他目光越过两人,落向帐外,“去看。”
——
营门外,秤台黑木横梁上那个“衡”字像被夜露擦过,冷得发亮。三榜并列:左“骨秤之令”,中“三试之条”,右“三犯之戒”。台下“平军”列阵为四,陷阵营黑甲在最外一圈,像一口铁锚把人海钉住。邺城来的百姓、降卒、书生与祠兵系众夹杂其间,像一条被很多脉搏推着慢慢流动的河。
号角沉一声,像有人在海底呼吸。张辽乘马前出,长声:“奉王令——今黎明前,行‘拜首之礼’!祭旗,祭恨,祭众!”
人海先吸了一口气,随后吐出一股低低的声浪。那浪声里没有神的名,只有“法”“众”的字眼撞来撞去,磨得越来越直。
两名戴枷者被押上台。一个瘦骨嶙峋,眼窝凹陷,祠首装束,鬓边插着被折断的香;一个肩阔腰厚,袁军旧偏裨,额上贴着“伪令”的封条。二人膝行,前者颤,后者怒。
榜官展册,声音清冷,字字宣来:“邺南‘社祠’首执李孚,私募祠兵一百四十三,拒不散,三日内暗诱旧部,附伪令;河内军中偏裨郭深,受伪令,自立营旗,夜间煽众,欲夺仓门。——依‘祠兵罪条’、‘三犯之戒’,籍没李孚家产,郭深斩首以祭众!”
人海里有一声短促的“啊”,像有人胃里升出一口热又被硬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