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虚空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而清晰,恰好能让身后的老内侍听清:
“朕方才小憩,梦见兰池宫旧时景象,池水浑浊不堪,那镇守宫苑的青铜金蟾……亦蒙尘失色。
不知昔日负责清理池水、养护金蟾的旧人,如今可还安在?踪迹何处?”
申亥佝偻的身体又是一颤,幅度微小,却未能逃过嬴政那看似随意、实则洞察秋毫的感知。
他停下手中毫无意义的擦拭动作,以几乎微不可察的幅度,极其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步履蹒跚地快退出殿外,只是那背影,看似依旧老迈,步伐间却比来时莫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凝的力道,仿佛枯萎的藤蔓被注入了新的生机。
第一步棋,关乎情报与黑暗中的利刃,已然落下。
黑冰台这支沉寂已久、几乎被世人遗忘的恐怖力量,开始被它真正的主人,从最深的阴影中悄然唤醒。
接下来,是直面这浑浊不堪的朝堂。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能暂时为他披荆斩棘、搅动浑水,又能在必要时轻易舍弃、不会反噬其主的刀。
赵高虽已伏诛,其盘根错节的党羽犹在,尤其是那个掌控着咸阳城防、手握部分卫尉军、身为赵高女婿的阎乐。
此人贪婪暴戾,性情酷烈,对赵高也并非毫无怨言(据零碎记忆,赵高生前对其多有压制训斥)。
贪欲,以及那份被压抑的不满,是最好利用的突破口。
他走到子婴平日堆放着作文赋的书案前,目光冷淡地扫过那些辞藻华丽浮夸、内容却空洞无物、充满了怯懦与自怜的竹简,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冰冷嘲弄。
他取过一卷质地尚可的空白竹简,没有动用象征皇帝权威的朱笔,而是拈起一管墨笔,刻意模仿着子婴那种带着几分匠气与怯懦的工整笔迹,写下了一封看似寻常、无关痛痒的手谕:
“闻市肆新得北海玄狐,毛色殊异,世所罕见,朕心好奇。
然斋戒期近,不宜杀生见血,着暂养于宫内兽苑,命专人好生看管,待日后,赐予忠勤之臣把玩。
着咸阳令阎乐,妥善办理此事,不得有误。”
“北海玄狐”
,是他前世与极少数的近臣心腹约定的隐语之一,意指“难以掌控的隐患或诱人的机会”
;“赐予忠勤之臣”
,则是再明显不过的、针对贪婪者的隐晦许诺与钓饵。
他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将其卷好。
随即叫来一名在殿外值守、面容稚嫩的年轻宦官,用子婴往日里那种依赖臣下、略带软弱的语气吩咐道:“将此谕送至咸阳令阎乐府上,令他亲自入宫一趟,朕……有细务需当面相询。”
他甚至在话语末尾,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离了臣子便不知所措的惶惑,“记住,定要阎爱卿……亲自前来。”
年轻宦官不疑有他,只觉得陛下今日似乎比往日更显无助,恭敬地领命,小跑着离去。
嬴政踱步至殿门旁阴影处,目光幽深如古井,遥遥望向宫门的方向。
他在赌,赌阎乐那膨胀的贪婪与对“傀儡”
皇帝下意识的轻视,会压过他可能残存的、对宫廷微妙变化的警惕。
赌那“玄狐”
与“赏赐”
的暗示,能勾起他足够的兴趣与野心。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点流逝,殿内唯有铜壶滴漏那单调而冰冷的“滴答”
声,敲击在心头,更显压抑。
终于,在仿佛漫长无尽的等待之后,殿外传来一阵沉重而略显杂沓、透着不耐烦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片轻微却刺耳的摩擦声——这是宫禁之内本不该出现的声响。
一个高大魁梧、穿着黑色官袍却未卸佩剑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几乎挡住了门外微弱的光线。
他面容粗犷,下颌微扬,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审视,正是咸阳令阎乐。
他甚至没有依礼在殿外等候通传,便如同踏入自家厅堂般,径直迈过那高高的门槛,腰间那柄与宫禁规制明显不合的阔剑,随着他的步伐晃动着。
“臣阎乐,参见陛下。”
他随意地拱了拱手,目光如同打量货物般扫过站在阴影处的嬴政,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与敷衍,“不知陛下如此急切相召,所为何事?可是为了那区区内侍便能处置的玄狐小事?”
他将“小事”
二字咬得略重,透着轻蔑。
嬴政(子婴)从阴影中缓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