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学政副官李大人家里教书?平日里除了讲书,还爱琢磨些什么?”
这话正好问到了欧阳铎熟悉的事。
他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些,眼睛里也泛起了光。
“回陛下,学生除了讲书,最爱看的是《九章算术》,尤其是‘均输’‘粟米’两篇,总觉得里头的算法不光是算题,还能用到过日子上。”
“前些日子还给学生们讲怎么算田亩税,比如一亩水田收多少稻子,折算成银钱该交多少税,只是……只是学生瞎琢磨的,登不得大雅之堂,让陛下见笑了。”
“《九章算术》?朕也看过那书。”
朱厚照眼睛亮了亮,往前倾了倾身子,手肘撑在榻边的小几上,语气里满是兴致。
“里头的‘方田’篇算土地面积,倒是清楚,可真要用到收税上,就不那么容易了吧?比如不同的地,收成不一样,怎么算才公平?”
欧阳铎没想到天子竟也懂算学,惊讶地抬起头,眼里的惶恐褪去大半,多了几分同好间的热切。
“陛下说得太对了!这正是学生最头疼的地方!”
“就说泰和那边,有的地是临河的水田,旱涝保收;有的是坡上的旱地,十年九歉。”
“往年按亩收税,不管年成好坏都按一亩三钱算,遇着灾年,百姓就得把种子、口粮都交上去,有的甚至卖儿鬻女,实在可怜。”
他越说越顺,彻底忘了紧张,手指在桌沿上比划着,像在给学生讲题。
“学生琢磨着,若是能按收成算——好年成水田收一亩五钱,旱地收二钱;灾年水田收二钱,旱地免一半,再把稻子、麦子折算成统一的银钱,或许能让百姓松快些。”
“还有那些沙田、淤地,得重新丈量,不能按老册子算——老册子上的田亩,有的比实际少了一半,都是被乡绅改了的!”
“只是……只是这法子从没试过,地方官也未必肯用,学生也不敢瞎说。”
朱厚照听得认真,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要的就是这个——不是只会背四书五经的酸秀才,是肯扎进民间、琢磨实际问题的人。
他原以为得费些劲引导,没想到这欧阳铎自己就说到了点子上,连“乡绅改册子”的猫腻都门清。
“瞎琢磨怎么了?天下的事,不都是从瞎琢磨开始的?”
朱厚照摆摆手,语气里带了几分明显的赞许。
“太祖爷当年还琢磨怎么用农具打仗呢,不也打下了大明江山?”
“朕问你,若是让你管一县的税,你怎么让百姓肯交税,朝廷又不亏空?既要让百姓活命,又要让国库有钱练兵、修河堤。”
欧阳铎被问得一愣,脸瞬间红透了,从脸颊蔓延到耳根。
他只是个连县太爷的面都没见过的秀才,哪敢想“管一县的税”?这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可天子的目光灼灼,满是期待,他又不能不答,只能硬着头皮道。
“学生……学生没管过事,说不好,怕说错了惹陛下生气。”
“但学生觉得,根子在‘信’上——先得让百姓信朝廷。”
“若是收了税真能办实事,修修河堤防洪水,补补粮仓备灾年,百姓见着好处,自然肯交;若是收了税全被官老爷贪了,再怎么催,百姓也只会藏着掖着。”
“说得好!”
朱厚照忍不住赞了一声。
“那若是有豪绅占地不交税呢?”
他语气陡然添了几分严肃,眼神也沉了下来。
“就像京里的勋贵,占着几百亩良田,却只按十亩交税,地方小吏不敢管,甚至帮着瞒报,你怎么治?”
这话戳到了欧阳铎的痛处,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声音也沉了些,带着压抑的愤懑。
“学生老家就有这样的事!有个姓刘的乡绅,是前几年致仕的御史亲戚,占了半条河的沙田——那沙田最肥,一亩能收三石稻子!可他只报了三亩,每年就交九钱税,比普通百姓还少!”
“小吏不敢管,百姓去告,反被打了出来。”
“学生去年帮李副官算田租,亲眼见过那本假册子,数字改得痕迹都没消!”
“那你说,该怎么办?”
朱厚照追问,目光紧紧盯着他。
“查!”
欧阳铎咬着牙,吐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