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从仁寿宫缓缓走出。
彼时,晚风裹挟着细密的雪粒子,像撒落的盐粒,纷纷扬扬地飘落,轻轻打在他的脸上,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冽。
这彻骨的寒意却并未让他感到丝毫冷意。
方才与母亲的一番促膝长谈,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半年的隔阂。
此刻,他的内心满是滚烫的温暖,仿佛有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流淌,连指尖都带着暖意。
这温暖的情愫,让他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也能品出几分团圆的温馨。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坤宁宫暖阁走去。
每一步都踏得坚实。
心里揣着的不仅是母子和解的欣慰,更有整顿朝纲的笃定。
回到坤宁宫暖阁,屋内银丝炭熊熊燃烧。
火光跳跃着舔舐着炉壁,将整个暖阁烘得暖烘烘的,连空气里都带着炭火的焦香。
张永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心思素来细腻,办事更是周到。
已然将内阁送来的《问刑条例》修订草案,用镇纸压得整整齐齐,平铺在紫檀木案上。
案边,还贴心地放着一盏汝窑白瓷茶盏,里面温着的雨前龙井正冒着袅袅热气。
淡淡的茶香混着炭火香,在暖阁里交织成清雅的气息。
朱厚照走进暖阁,目光扫过案上的草案与热茶。
心中对张永的周到安排颇为满意,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缓缓脱下身上沾染了寒气的石青色素面外袍。
衣摆扫过地面时,还带下几片未化的雪粒子,落在炭火边“滋啦”一声化作水汽。
张永见状,连忙快步上前,双手稳稳接过外袍,动作熟练而恭敬,转身就交给旁边的小太监拿去烘暖。
随后,朱厚照从张永手中接过热茶。
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轻抿一口,甘醇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瞬间驱散了身上残留的寒意,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他这才在案前缓缓坐下,挺直了脊背,准备仔细翻看这份关乎大明吏治根基的草案。
草案的纸张是特制的宣纸,散发着淡淡的松烟墨香。
那墨香清新而雅致,仿佛还带着内阁大臣们伏案书写时的专注与严谨。
纸上是李东阳工整的小楷,一笔一划都透着股一丝不苟的认真,连标点符号都圈点得极为规整。
朱厚照逐字逐句地看着,目光在字里行间仔细游走。
上面详细记录着内阁商议的修订内容:贪腐五十两以上罚俸三月,五百两以上降职调任,五千两以上流放三千里,一万两以上斩监候,秋后处决。
与洪武年间的旧条例相比,此次修订确实严苛了不少。
可见内阁在整治贪腐上,确实下了不少功夫,也摸透了这些年贪腐滋生的症结。
然而,当看到“文官贪腐数额较大但有地方政绩者,可酌情减刑一等”这一条款时。
朱厚照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原本舒展的眉间,此刻紧紧蹙起,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眼神也瞬间冷了下来。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条款上轻轻敲击,“笃、笃、笃”的节奏不紧不慢,却透露出他内心翻涌的思索与不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暗自思忖:“这又是文官集团给自己留的后门!什么‘有政绩’,到时候还不是贪官们找幕僚伪造政绩、找同僚互相攀附的借口?前有刘大夏克扣军饷却靠着‘治河政绩’蒙混多年,这些文官,总是想尽办法为自己的贪腐行为找遮羞布,全然不顾朝廷的法纪和百姓的死活!”
“张永,拿朱笔来。”
朱厚照抬头说道,语气坚定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眼神中更是透露出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张永不敢耽搁,连忙从笔架上取来一支上好的狼毫朱笔,在砚台里细细舔饱了红墨,双手恭恭敬敬地递到朱厚照手里。
朱厚照接过朱笔,手腕悬空,毫不犹豫地在“酌情减刑”的条款上,划了一道粗重的红线!
那红墨饱满,透过宣纸微微晕开,几乎要将那行字完全覆盖,仿佛要将这钻空子的漏洞彻底抹去。
紧接着,他在旁边的空白处,挥笔写下批注,笔迹刚劲有力,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气势:“贪腐不论身份、不论政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