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魂轻之人(4 / 4)

土地之下?

而我那夜听到的呼唤,奶奶那晚祈求的对象,以及那盏疯癫闪烁的灯泡、那均匀铺开的纸灰、那点眉心的冰寒……

我猛地转身,逃离了那座老屋。

待了几天,我离开村子,返回省城,奶奶再也没有为我喊过魂。

她送我出村口时,紧紧抓着我的手,枯瘦的手指像冰冷的铁钳。

“青娃,”

她混浊的眼睛望着我,眼里有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是恐惧,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以后……好好的。

城里……干净。”

我走了很远,回头望。

奶奶还站在那棵大榕树下,身影渺小、佝偻,仿佛要被身后那片巨大、沉默、雾霭沉沉的大山吞噬。

城市的夜晚没有真正的黑暗,霓虹灯的光污染足以吞噬最微弱的星光。

空调恒温,隔绝了四季的冷暖。

我在键盘的敲击声和屏幕的微光里,试图遗忘那片浓白湿冷的雾,那夜癫狂闪烁的灯,和那块挂在枯枝上、兀自招摇的红布。

但我时常会在深夜惊醒,心跳如鼓。

有时是风吹动窗户,有时是楼上掉下什么东西。

每当这时,我总会下意识地、飞快地摸一下自己的眉心。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标记,就再也无法真正擦除。

它不像伤疤,会愈合,会淡化。

它更像一粒被深埋的种子,靠着你无法理解的养分沉默生长。

它蛰伏在你脉搏的间隙,潜伏于你呼吸的停顿处,与你共享同一具躯壳,同一段生命。

你西装革履,穿梭于玻璃与钢铁的丛林,试图用秩序和理性构建一切,而它,则在每一个你松懈的刹那,于你灵魂最深的空隙里,无声地蠕动一下,提醒你那份冰冷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契约,早已签下。

故乡的山水养育了我,最终,也在我骨血最深处,埋下了一枚无法剥离的、冰冷的烙印。

第二年深秋,奶奶去世了,葬礼在萧瑟风中结束。

我独自留在荒凉的山坟前,枯黄的茅草在风中瑟瑟抖,几片纸钱灰被卷起,打着旋儿消失在铅灰色的天空下。

我想起她十八岁嫁过来时,正是五十年代。

因为爷爷的富农成分,她一夜之间成了罪人。

那些年,她们被赶进牲口棚,无缘无故地跪在打谷场上挨批斗,竹篾抽在背上洇出深深的血痕。

大集体时代,她看见老张家孩子饿得全身浮肿,偷偷塞过去两个糠饼子,用土方为孩子消肿,结果被揪出来批斗,安了个“敌特蛊惑人心”

的罪名,被人踹得吐血,差点死在麦场上。

晚年本该清静,却又为我魂轻的事操碎了心,满头银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冷风卷起坟头新土,远处寒鸦嘶哑啼叫,我望着墓碑上她慈祥的照片,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