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对折了起来,头从胯下钻出,一张皱巴巴、毫无生气的脸正对着他,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窟窿,嘴角却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像是在笑。
没有声音。
陈老四“嗷”
一嗓子,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往前狂奔。
他不敢回头,只觉得那东西就在身后贴着,那股陈腐气如影随形。
他跑得肺叶子都要炸了,一直到村口,看见第一户人家的屋檐,才腿一软,瘫倒在地,人事不省。
第二天,村里人在村口现了他,抬回去,高烧,说胡话,两眼直勾勾的,见了人就缩成一团,嘴里反复念叨:“拦路了…嘿…咧嘴了…”
足足躺了半个月,人才慢慢缓过来,但魂好像丢了一半,再也见不到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陈老四了。
他绝口不提那晚具体看到了什么,也再不肯天黑后出村。
这事传开了,那截路更是没人敢夜行。
过了几年,村里有个后生,叫李军,在镇上读初三,星期天返校晚了,磨蹭到天黑才动身。
他年轻,念过书,对老辈的迷信说法嗤之以鼻。
家里人劝他等明天天亮,他不听,揣了个手电筒就上了路。
月亮依旧明晃晃的。
他一路哼着歌,给自己壮胆。
走到老坟山对面那段路时,歌哼不下去了。
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手电光柱晃过去,只能照见一小圈白路,光圈外的黑暗,浓得像墨。
他不由得想起陈老四的事,心里有点毛,加快了脚步。
突然,手电光斑里,出现了一双鞋。
黑色的,老式的布鞋,绣着暗淡的花纹,沾着干泥巴,就那么摆在路正中间,鞋尖对着他。
李军心里“咯噔”
一下,手电筒往上微微一抬。
鞋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有人脱了鞋,整整齐齐摆在这里,人却不见了。
他头皮麻,站在原地,不敢过去。
这荒山野岭,谁会把鞋脱在这儿?还摆得这么正?
他咳嗽一声,哑着嗓子问:“有人吗?”
没人回应。
只有风掠过松针的尖啸。
他想起鬼故事里的情节,这东西,不能碰。
他咬咬牙,学着老辈人可能用的法子,从路边折了根粗硬的松枝,远远地,想去把那鞋拨拉到路边深沟里去。
松枝尖眼看就要碰到鞋了,那两只鞋,却猛地往后一跳!
不是被拨动的,是自己跳开的,像是有看不见的脚穿着它们,敏捷地后退了一步,依旧整齐地摆在路中央,鞋尖直直地对着他。
李军“妈呀”
一声,手电筒差点扔了,头根根直立。
他再不敢有任何念头,转身就没命地往回跑,一直跑回村里,脸色白得像纸。
后来,又有几个人在不同时节遇到过怪事。
夏夜里,路中央盘着一团“咝咝”
冒凉气的雾,绕不开,走进去像掉进冰窟窿。
秋收时,路上撒着崭新的纸钱,风一吹,打着旋往人身上贴,甩都甩不掉。
还有人见过一顶破旧的、滴着血的轿子停在路心,四个轿夫低着头,看不清脸,轿帘缝里一片漆黑……
那截路,成了青石坳人心照不宣的禁忌。
日子照样过,山依旧青,水依旧绿,苞谷熟了金黄一片,炊烟升起安稳平和。
但所有人都知道,太阳落山后,那条灰白的肠子有一段是会打结的,里面缠着些说不清道不明、不属于活人世界的东西。
它们不声不响,就那么存在着,用各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提醒着生者此路的归属。
再后来,镇上拨款,要拓宽这条土路,直通到村里,展什么乡村旅游。
测量队来了,工人来了,机器轰隆隆开进来。
推土机最先作业的,就是老坟山对面那段。
白日青天,机器轰鸣,人多势众,倒也没什么异样。
只是有一天,推土机清理靠乱葬岗的那边路基时,履带碾过一片松软的土坡,突然塌下去一大块,露出一个浅坑。
坑里没有棺材,没有骸骨,只有几片朽烂的木头,以及一具扭曲的、蜷缩的黑色骨骸。
那姿势极其怪异,像是被强行折断塞进去的,头骨所在的位置,正深深地埋在胯骨之下。
开推土机的是个外乡小伙,跳下来看稀奇,还拿铁棍拨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