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上面都布满了密密麻麻、扭曲的纹理。
那些纹理,像极了一张张极度痛苦、扭曲的人脸,又像是无数挣扎的鬼影,层层叠叠地印在了肉里。
而猪肉的断面,那些原本红色的肌肉纤维,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条被剥了皮、还在微微颤动的血丝。
没有蛆虫,没有肉芽,但眼前这景象,比那些更加恐怖,更加直击灵魂。
这根本不是猪肉,这分明是凝聚了无数痛苦和怨念的邪物!
王国云彻底崩溃了。
他扔掉杀猪刀,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出压抑的呜咽。
天刚蒙蒙亮,王国云和张翠像是逃难一样,用破麻袋把那邪门的猪肉装起来,抬到村子后山最深处的老林子里,挖了个极深的坑,埋了。
埋的时候,两人都不敢看那猪肉一眼,只觉得那麻袋里散出无尽的阴冷和绝望。
回来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脸色惨白。
他们似乎懂了,那猪不是谁杀的,是它自杀的,那惨烈的死法,像极了它悲惨的一生。
从此,王国云家的猪圈空了。
他再也没养过猪。
家里的杀猪刀,他也扔进了熔炉,化成了铁水。
这件事,他们没敢跟外人细说,只含糊地说猪肉坏了。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些零碎的消息传开,加上之前鸡的异常,村里人隐隐约约都觉得王国云家撞邪了,跟那头死得蹊跷的年猪有关。
他们不作理会。
只是有时候,夜深人静,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想起那头猪,想起它开膛破肚前那圆瞪的双眼,想起那晚门外的诡异声响和门缝下渗出的粘稠液体,想起那猪肉上浮现的扭曲人脸。
他们也会想起更多。
想起那头猪,或许也像养殖场里成千上万的猪一样,从生下来就注定被圈养,吃着催肥的饲料,不见天日,最后在一声惨叫中结束短暂的一生。
它们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就写好了。
又何止是猪呢?那些挤在笼子里等着被宰的鸡,从破壳到被送上流水线,一生短暂得没见过几次真正的阳光;那些一辈子没跑过几步的肉牛,在狭窄的栏里重复着吃和睡,直到走向生命的终点;那些在浑浊水塘或网箱里扑腾的鱼,拥挤得转身都困难……它们的一生,就是一场漫长的、指向屠宰场的苦难。
没有选择,没有希望,只有被注定的、无声的悲惨结局。
想着想着,他们会想到自己,想到这黄土朝天的村庄,想到外面那个他们不太了解的世界。
他们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一辈子挣扎,辛苦劳作,看天吃饭。
却被那些喝茶看报、纸醉金迷的人描述为生活在幸福伟大的国度。
实际上和那些圈里的牲畜,又有多大分别呢?不过是在不同的圈里,等着各自注定的结局罢了。
那些在流水线上重复着机械动作的工人,那些在城市的缝隙里挣扎求生的身影,谁又不是在各自的“圈”
里,消耗着生命,却常常看不到真正的出路?
这种念头让他们感到一种深切的悲伤,无力,又清醒。
从此,他们锅里的油荤没了。
灶台上,只有香油豆腐和蔬菜。
村里人笑话他们吓破了胆,他们也不辩解。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是怕,是再也下不去嘴了。
那一晚的恐怖,刻进了骨头里,也照见了某些他们从前不愿看清的东西——关于生命,关于苦难,关于这看似平常却暗藏残酷的世间。
那片埋猪肉的老林子,越人迹罕至。
偶尔有风吹过,带起的呜咽声,都让人觉得,那底下埋着的,不只是一堆腐肉,还有一个冰冷、绝望、无法言说的秘密。
关于那个腊月,关于那头自己杀了自己的年猪的怪谈,就这样在乡野间悄悄流传,提醒着那些手握屠刀或者身处各种“圈”
中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