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
伤兽归巢"
四字上跳了跳。
曹化淳那日捏着翡翠扳指笑他太过谨慎:
"
多尔衮纵有万夫不当之勇,心终究是肉做的,他看不得满旗伤亡的。
你且瞧着,但凡受了伤的狼,第一念头必是往窝里蹿。
"
他望着舆图上蜿蜒如肠的榆木川大道,八旗铁骑纵是铜浇铁铸,被明军炮火啃掉半只爪子后,焉能不惦记盛京的暖帐?
"
高公公这注疏里写得明白,"
他用狼毫在"
归巢"
二字旁画了个圈,墨点溅在多尔衮的行军路线上,"
纵是虎豹,舐犊时也得把肚皮亮出来。
咱就赌他多尔衮舍不得让伤兵烂在野地里,赌他必定走这看似近道的榆木川"
帐外传来战马喷鼻声,他忽然掷笔而起道:
“人性这东西,比火铳的准星还难琢磨,可若连赌一把的胆气都没有,又何必守在这风口上喝西北风?”
曹化淳拨弄着鎏金算盘,将迤都与榆木川的里程数敲得山响:
"
鞑子刚被打断牙,必定想插翅膀飞回盛京。
多走一倍路?
多尔衮舍不得让伤兵拖累马,更舍不得放下野战无敌的架子——他怕是觉着,便是明军真敢埋伏,也不过是送上门的肉菜罢了。
"
他忽然凑近方正化,袖中龙涎香混着火药味扑面而来:
"
当年努尔哈赤在萨尔浒觉着咱大明是纸糊的灯笼,结果呢?"
指尖重重戳在舆图的榆木川上,
"
方统领这趟去,只消把灯笼换成爆竹,保不定多尔衮父子能在地下团圆!
"
方正化只觉热血冲上头顶——伏击本是他酒后提的狂言,此刻却被曹化淳用黄梨木算盘敲成了铁律。
他摸着腰间皇帝亲赐的金镶玉箭囊,忽想起京营老将们常说的"
慈不掌兵"
,便一甩袖管掀翻帐帘,亲军们扛着钢炮跟在身后,军靴碾过碎石的声响,竟比心跳还响三分。
山月爬上炮口时,他忽然想:
若真能轰死多尔衮,或许能够乘胜追去鞑子巢穴,定辽说不准能够重回大明。
多尔衮的自负如同一层看不见的铠甲,将八旗铁骑裹得严丝合缝。
他骑在马上俯瞰两侧山岭,见灌木稀疏、岩石裸露,便断定连兔子都藏不住几只——在这个五石弓射程不过六十步的年代,二百步外的山头连箭镞都飘不到,更何况什么"
六千步神炮"
?
范文程那老东西定是被明军吓破了胆,竟拿说书人的段子来唬人。
"
就算明军真有火炮,"
他随手折断一根松枝,
"
难不成能把虎蹲炮扛上山崖?"
话音未落,前方探马忽然急报:
左侧山腰有黑影晃动!
多尔衮却大笑起来,松枝在指间转得呼呼作响:
"
怕不是山雀叼着枯枝做窝?传我令,让多铎带两千人马上去瞧瞧,权当给弟兄们解闷!
"
他哪里知道,此刻方正化正趴在三百步外的右侧山崖页岩后,用衣袖擦着钢炮上的露水。
这炮身不过十几斤,直接由亲军扛着翻山,亲军们扛着连珠铳箱,抬着弹箱,翻山越岭不见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