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清川江口暮色四合,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吹动着两支舰队的帆影。
永明镇与东江镇的舰船分列江畔,即将在此分道扬镳。
永明镇舰队将沿朝鲜西海岸南下,前往觉华岛;
东江镇舰队则北上,返回毛文龙的根据地云从岛。
从安州城到清川江口的行军路线约莫五六十里,骑兵一日便可往返。
清晨五六点从安州城出发,抵达清川江口时恰好是黄昏。
因刘兴祚不愿在阿敏等人跟前露面,凌晨五点便与袁可立、徐光启、颜思齐、李国助一行先行出发;
毛文龙则稍晚启程,亲自押解着阿敏、阿济格、阿巴泰等后金贝勒。
李国助等人到了清川江口,一直等到毛文龙抵达,在岸上话别后,才乘坐接驳船登上“华光大帝”号。
而刘兴祚为避开阿敏等人,并未在岸上等毛文龙,早早便登船了。
舰队起锚,风帆渐张,在海风的推送下缓缓驶离近海,船底划破海面,泛起层层白浪。
刘兴祚独自站在船尾,望着东江镇舰队远去的帆影,神色怔怔出神。
“海风刺骨,喝点酒暖暖身子。”
李国助提着两壶酒走上前来,将其中一壶递给他,笑道,
“这是永明镇特产的橡子酒,用山中橡子酿造,醇厚回甘,你尝尝。”
“谢谢。”
刘兴祚接过酒壶,拔开塞子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瞬间驱散了寒意。
“你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
李国助也拔开自己手里那壶酒的瓶塞,凑到近前打趣道,
“不会是看阿敏他们落得这般下场,心里不好受吧?”
“我半点也不同情阿敏他们!”
刘兴祚望着酒壶,又看向李国助,沉声道,
“爱新觉罗家族对辽民的奴役和屠杀,桩桩件件都是血债!”
“当年他们攻占辽沈,凡抵抗者尽数屠戮,老弱妇孺要么被充为奴隶,要么惨遭虐杀,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良田沦为焦土。”
“我亲眼见过贝勒们把辽民当牲畜般买卖,见过他们为取乐而射杀无辜百姓,见过寒冬腊月里,无数辽民被剥去衣物,冻毙在荒野之中。”
他顿了顿,语气中满是愤懑,
“我当年投奔建奴,纯属是被高淮乱辽逼得走投无路。”
“那时高淮在辽东横征暴敛,官吏勾结,百姓民不聊生,我走投无路才投了建奴。”
“可从老奴攻陷辽沈,开始屠戮辽民时,我就后悔了,一直暗中伺机反正。”
“你们都以为我是被袁大人策反的,实则是我主动送信给袁大人,表明反正之意。”
“当时明廷没人信我,只有袁大人相信我,才有了我今日的解脱。”
“乱世之中,能坚守本心已属不易——”
李国助喝了一口酒,
“刘将军能在敌后隐忍多年,伺机反正,这份胆识与毅力,着实令人敬佩。”
他忽地话锋一转,
“不过你肯定是有什么心事吧,不然为何要那样看着东江镇的船队,恋恋不舍呢?”
刘兴祚闻言,目光黯淡了几分,幽幽叹道:
“我是担心库尔缠……阿敏等人被送去明廷,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明廷多半会拿他们当做议和的筹码,或是用来跟皇太极交换什么。”
“可库尔缠只是一个文臣,皇太极不会在意他的性命,明廷若泄愤,没准会把他千刀万剐。”
李国助挑眉,有些不解:“你跟他非亲非故,担心他做什么?”
“他与我可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刘兴祚握紧酒壶,语气恳切,
“在金国贵族中,他是少有的文武全才,自幼育于宫禁却无骄奢之气,为人忠肝义胆,对老奴屠戮辽民的行径一直看不惯,常私下感叹辽民何辜,遭此涂炭。”
“要说金国贵族人人该死,库尔缠绝不在其中。”
“那你昨天为何不向毛帅开口求情?”
李国助愈发好奇,
“袁大人当时也在场,有他帮你说项,毛帅肯定会答应放过库尔缠的。”
“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竟同情一个建奴。”
刘兴祚苦笑一声,
“所以昨天你们在时我没敢开口,一直等你们走了以后,才私下跟袁大人提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