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京城里的太后还在为流民暴动而心烦恼怒,却无半分怜悯时。
江春镇。
这个曾经还算热闹的北方小镇,此刻却像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
镇口的木栅栏被撞得稀烂,地上凝固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
与泥土、雪水混杂在一起,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
李万年翻身下马,脚下的地面黏糊糊的。
镇子里,一片狼藉。
店铺的门板被砸开,里面的货物被抢掠一空,米铺里,撒了一地的米糠被人用手扒拉过,连地皮都刮去了一层。
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街上,有镇上的民壮,但更多的是那些衣不蔽体的流民。
他们大多瘦骨嶙峋,脸上还带着一种临死前的疯狂与贪婪。
一个年轻的士兵正在用草席覆盖尸体,看到李万年,他连忙行礼,脸色发白。
“侯爷……”
李万年的目光,落在一具尸体上。
那是一个老人,干枯的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块黑乎乎的面饼,上面带着几个浅浅的牙印。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迈步走过,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绝望,让他胸口发闷。
镇子中央的空地上,数百名被俘的流民被士兵们看管着。
他们没有被绳索捆绑,只是麻木地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悔恨,只有一种死水般的沉寂。
那是一种连绝望都耗尽了的麻木。
他们的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是本能地活着。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大概是饿得狠了,正抱着母亲干瘪的手臂,小声地哭喊。
“娘……饿……”
她的母亲,一个头发枯黄的年轻女人,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任由女儿怎么拉扯,都没有半点反应。
一个北营百夫长快步走到李万年身边,脸色凝重。
“侯爷,都清点过了。”
“暴乱的流民大概有七百多人,被我们当场击杀了四十三个,镇上民壮死了九个,伤了二十多个。”
“剩下这些,都被控制住了。”
李万年的目光,从那个哭泣的小女孩身上移开。
“我们的人,有伤亡吗?”
百夫长摇了摇头。
“没有。他们……根本算不上是兵,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就是一群饿疯了的人。”
李万年沉默了。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藩王之乱,流民之祸。
整个大晏,从根子上腐烂的祸根,已经开始爆发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在饥饿与死亡的边缘挣扎。
他们甚至连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都已经被彻底碾碎。
李万年忽然开口问道。
“快要开春了。”
这名百夫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侯爷,咱们北方比南方迟,但再有个十几二十天,雪就该化尽了,地也能翻了。”
春耕。
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这两个字,意味着一整年的希望。
可对眼前这些人来说,希望又在哪里?
李万年看着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内心某个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可以杀了他们,因为他们冲击城镇,抢夺粮食,是暴民。
他也可以放了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然后被饿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可他,不想这么做。
“张清。”
“小人在。”
“派人去,把这些人都登记造册。”
李万年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男女老少,姓名籍贯,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记下来。”
“另外,去问问,他们当中,有多少人是农户,有多少人石工匠……问清楚。”
“是。”百夫长张清连忙应声。
李万年继续下命令:“还有,把这些流民引去北营,让他们喝上一口热乎的粥。”
李万年的声音不大,却依旧被不少流民听在耳朵里。
本来还没什么,直到他们听到“粥”这个字,眼神瞬间就亮了。
李万年却没再管他们,转身,重新跨上战马。
“回营。”
……
两天后。
北营,校尉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