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数语,字字千钧。“侦探不明”是质疑他的军情掌控能力,“调度无方”是否定他的统兵之才,“毫无救济”是斥责他的临战不作为,而“沽名欺众”四字,更是直接戳向人品——昔日那番热血沸腾的敢战宣言,在崇祯帝眼中,竟成了骗取声名、蒙蔽众人的幌子。
曾经对卢象升的信任与期许,早已在接连的败绩与弹劾中消磨殆尽,如今剩下的,只有对其能力的彻底怀疑,和对其人品的深深猜忌。
此时,东阁大学士杨嗣昌正侍立一旁,见崇祯帝批语严厉,心中早有盘算。他与崇祯帝心意相通,都已认定卢象升难堪大用,继续让他统辖宣大兵马,只会延误剿贼大局。
君臣二人低声商议,核心便是如何平稳替换卢象升:既不能引发军中动荡,又要尽快挽回战局。几番斟酌,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陕西巡抚孙传庭——此人治军严整,剿寇有功,正是接替卢象升的不二人选。
替换的谕旨已在草拟之中,只待敲定细节便要下发,谁也未曾想过,这份尚未传递到卢象升手中的人事变动,竟会永远失去送达的对象。
彼时的卢象升,正率领残余兵力屯驻贾庄。他麾下兵卒疲惫,粮草匮乏,外有强敌环伺,内无援军接应,却仍在咬牙筹措反击。
他或许还不知道朝堂上的弹劾与猜忌,或许还在为洗刷“拥兵不救”的污名而拼死谋划,却终究没能熬过那场惨烈的血战。
就在崇祯帝的批语墨迹未干、替换之议尚在酝酿之际,贾庄方向传来急报:卢象升力战不敌,全军覆没,其身中数创,壮烈殉国。那份满载着质疑与斥责的批语,那份暗藏着替换之意的谋划,最终都成了对这位忠勇将领迟来的误解,定格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寒冬里。
十二月初九日,席卷华北的战火聚焦于河北鸡泽县城,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就此爆发;而次日,督师卢象升率领的明军主力进抵巨鹿贾庄,陷入粮尽援绝的绝境。
两支军队的碰撞,勾勒出明军与清军对抗中,城池失守、孤军奋战的悲壮图景,其细节在探子送来的字里行间得以留存,还原出这个寒冬里山河飘摇的真实样貌。
鸡泽县地处直隶南部,北接邢台,南邻广平,虽非军事重镇,却因地处冀南交通要道,成为清军南下途中必须拔除的据点。
事实上,早在崇祯十二年十一月,清军便曾一度攻占鸡泽。
战报记载“崇祯十二年十一月初八日奴军入城,初十日援去”。这一次短暂的占领与撤离,并未让鸡泽获得真正的安宁,反而为十二月的再次围城埋下了伏笔。清军撤离后,县城军民或许曾仓促修缮城防、收拢残部,但面对清军主力的折返,这样的准备终究显得杯水车薪。
十二月初九,清军左翼军主力卷土重来,再度兵临鸡泽城下。此次围攻并非试探性进攻,而是带着必克的决心。
时任山东巡抚颜继祖在《巡抚山东颜继祖谨题为塘报夷情事》中留下了极为惨烈的记载:“奴贼初九日复回鸡泽县,未时攻开黎民杀死无数”。“未时”即午后一时至三时,正值一天中阳气稍盛之际,清军选择此时发起总攻,显然是经过周密部署,趁守城军民疲惫之时集中兵力破城。
“攻开”二字简洁有力,却背后暗藏着城防激战的惊心动魄——或许是城头矢石如雨,或许是城门被撞开的巨响,或许是军民殊死抵抗的呐喊,但最终,城池还是没能挡住清军的攻势。而“黎民杀死无数”六字,更是道尽了破城后的惨状,无辜百姓在战火中沦为牺牲品,血流成河的景象跃然纸上,令人不忍卒睹。
颜继祖的题稿中还记载了另一则关键信息:“十二月十一日,据前探官单之赏报,达子回来到威县,赶回高太府拨儿速报高太府,即调回各营兵马站住等情”。
这里的“高太府”指的是时任总监关、宁、蓟、辽、宣、大等处军务的高起潜,他手握重兵,本应是冀南明军的重要援军。
从这则塘报可知,至十二月十一日时,高起潜已率领所部兵马退守临清,而迫使他撤退的正是清军左翼多尔衮所部。
结合鸡泽攻城战的时间线推测,高起潜的撤退极有可能发生在十二月初九日左右——他在初九攻城战爆发时仍在附近,坐视鸡泽沦陷而不救援,畏难不救。
即便他是在初九至十一日之间撤退,也足以说明清军在围攻鸡泽的同时,已成功牵制并击退了明军的援军,使得鸡泽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一点也与上段中“初十日援去”的记载相互印证,此处的“援去”并非指援军抵达后又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