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一阵风。
可它们落在天平上,却产生了千钧之重。
它们让那个曾经在我心中,被定义为“冷血魔鬼”
的形象,出现了裂痕。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去想,前世的他,是否真的有苦衷?那场滔天大祸的背后,是否还藏着我不知道的、更深层的博弈?
如果……如果他也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呢?
不!
我猛地睁开眼,额上已满是冷汗。
我用力地甩了甩头,想把这些危险而可笑的念头驱逐出去。
秦卿,你疯了吗?
杀父之仇,灭门之恨,不共戴天!
你怎么能因为敌人的一滴眼泪,一句梦话,就产生动摇?
这世上,最廉价的就是道歉!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沙盘上。
经过无数次推演,最终的方案,已经渐渐清晰。
利用桐油和烈酒,制作简易的燃烧剂。
先将大量雄黄粉末投入水中,雄黄遇水生热,其毒性会逼迫大部分毒虫浮上水面。
而后,将燃烧剂倾倒入暗河上游,点燃。
火借风势,油助火威。
燃烧的桐油会顺流而下,在狭窄的“黄泉道”
中,形成一条真正的火龙。
高温,不仅能烧死所有活物,还能大概率引爆靖王布置在水下的某些机关。
而燃烧产生的浓烟,则会充满整个水道,让幸存的生物也因窒息而亡。
釜底抽薪,玉石俱焚。
这计划,狠辣,决绝,就像前世的我,最渴望看到的复仇。
我伸出手,指尖在沙盘上那条代表“黄泉道”
的红线上,缓缓划过。
只要我将这个方案提交给皇后,行动就会立刻开始。
可我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天平,在我心中疯狂地摇摆,出“咯吱咯吱”
的、令我灵魂战栗的声响。
就在我推演着火龙吞噬一切的景象,内心被恨意与迷茫反复撕扯,几乎要分裂成两半的、最关键的时刻——
身后,那张我刻意回避的床上,忽然传来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响动。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
我缓缓转过身,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只见昏睡了两天的幕玄辰,他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随即,他那双一直紧闭着的、长而浓密的睫毛,也开始微微颤动。
他要醒了?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那双曾让我又恨又怕的眼眸,此刻烧得一片混沌,失去了往日的深邃与锐利。
然而,就在那一片混沌之中,我却看到了一丝挣扎而出的、无比清晰的清明。
他的目光,越过房间的陈设,越过昏黄的烛光,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我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俯下身,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一股混杂着草药与他身上独有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我看到他喉结滚动,用尽了从那具被高烧与剧毒掏空的身体里,所能挤出的最后一丝力气,对我,吐出了两个字。
那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识,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他说——
“信我……”
说完这两个字,他眼中那丝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清明,便瞬间涣散。
他的头一歪,再度沉沉地昏了过去。
而我,却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信我……
信我……
这两个字,像拥有无穷的魔力。
它轻飘飘的,却成了压垮我心中那架摇摇欲坠的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咯噔”
一声。
我仿佛听到了天平彻底倾斜,其中一端重重落地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两个字。
不知道他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梦中的某个人说。
也不知道,他要我相信他什么。
相信他不是灭我满门的凶手?还是相信他另有苦衷?
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