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须皆白、腰板却挺得笔直的老者,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他叫郭通,人称郭宗匠,乃是神机营的“活化石”
。
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兵器锻造,经他之手打造的刀剑,皆是削铁如泥的精品。
那双布满老茧和烫伤痕迹的手,是他一生荣耀的勋章。
“秦女史。”
郭宗匠的声音洪亮,带着属于老资格匠人的傲气,“老朽斗胆,敢问一句。
您将我等召集于此,毁了王府园林,弄出这般乌烟瘴气的阵仗,究竟意欲何为?我等皆是为皇家效命的匠人,不是陪着后宅妇人玩过家家的伶人!”
他的话音一落,周围不少匠人也露出了认同的神色。
他们敬畏于太子的权威,却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乳臭未干的年轻女子充满了质疑。
我看着他,知道任何言语上的辩驳都是苍白无力的。
在这些将技术视为生命的匠人面前,唯有绝对的、碾压性的实力,才能让他们真正信服。
幕玄辰站在不远处的廊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插手的意思。
他给了我全权,便要看我如何立威。
我没有与郭宗匠争辩一个字,只是平静地开口:“郭宗匠,我听说,你穷尽半生心血,都在试图改良‘八牛弩’,却始终无法解决其机匣缠绕、以及绞盘受力不均,导致弓臂容易断裂的问题,可对?”
郭宗匠闻言一怔,随即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八牛弩’乃国之重器,结构繁复无比,岂是轻易就能完善的?老朽不才,的确尚未找到万全之策,但这与女史今日之举何干?”
“把那块最大的绘图木板抬过来。”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下令。
很快,一块近一人高的巨大木板被立在了我的面前。
我拿起一支炭笔,在所有匠人或轻蔑、或好奇、或质疑的目光中,走到了木板前。
“一炷香。”
我对身边的侍卫道,“香燃尽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说罢,我深吸一口气,脑中那幅早已推演了无数遍的、结合了现代工程力学与材料学的“八牛弩”
终极改良版结构图,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然后,我动了。
炭笔在木板上游走,出的“沙沙”
声,成为了这间临时工坊里唯一的声响。
没有草稿,没有迟疑。
笔直的基线,完美的圆弧,复杂的齿轮咬合结构,标注着精确到“分”
与“毫”
的尺寸……我将整个“八牛弩”
的内部结构,以一种这个时代从未有过的、类似于现代工程制图的方式,一层层地解剖、绘制出来。
我重新设计了它的上弦绞盘,运用了省力杠杆与差齿轮组的原理,让上弦所需的力量减少了七成,且受力无比均匀。
我改动了它的弓臂复合层,在原有的桑木与牛筋之间,加入了一层经过特殊处理的薄竹片,极大地增加了弓臂的韧性与瞬间爆力。
我甚至重新设计了它的“望山”
,也就是瞄准系统,在上面加入了可以调整的刻度,让它的精准度成倍提升。
这不是描摹,而是创造。
不是改良,而是颠覆。
起初,匠人们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郭宗匠更是捋着胡须,一脸的不屑。
但渐渐地,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那些低声的议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我笔下不断生出的、那些他们看得懂,却又完全乎他们想象的精妙结构。
郭宗匠脸上的不屑,早已变成了震惊。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花白的胡须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中,爆出一种混杂着狂热、羞愧与彻悟的惊人光彩。
当我在图纸的最后一处,标注完一个关于扳机联动装置的力矩参数时,那一炷香,恰好燃到了尽头。
我扔掉只剩一小截的炭笔,退后一步,看着眼前这幅完美的杰作。
整个工坊,鸦雀无声。
许久,郭宗匠才像从梦中惊醒一般,他颤抖着、一步步地走到木板前,伸出那双粗糙的手,像是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轻轻地、虔诚地,拂过图纸上的每一条线。
他口中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差齿轮……天哪,这个想法……还有这里,用卯榫结构分散应力……神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