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的声响。
穿过一道门廊,转进一处相对僻静的小院,高拱推开一扇虚掩的朱漆木门,迈了进去。
这间公事房比方才的正堂小得多,但同样整洁异常。
靠窗一张大书案,堆满了文书卷宗,壁上挂着一幅气势雄浑的山水,墙角设一紫檀木书架,书籍码放得如同刀切斧削一般整齐。
空气中除了墨香、樟脑味,还隐隐透出一种冷峻的气息。
高拱径直走到书案后坐定,并未立刻开口,只是将案上几份文书稍稍归拢了一下。
这短暂的沉默像一层无形的纱网,笼罩在申时行身上。
他垂手肃立,心知掌院学士单独召见,绝非寻常问候。
高拱终于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落在申时行脸上,开门见山,语调平直却字字清晰:“今日初入翰林,感觉如何?”
那审视的意味,几乎穿透了申时行的官服。
申时行略一沉吟,恭敬答道:“回大人,院中典藏浩如烟海,规制谨严,同僚恪尽职守,下官感佩之余,唯恐学识浅薄,有负皇恩与大人提点。”
他的回答四平八稳,紧扣职责,回避了诸如先前那绯袍官员不友好言行之类的琐事。
高拱从鼻子里出一声极轻的“嗯”
,似是对这回答不甚意外,也无评价。
高拱目光转向窗外,似乎在凝视院中那几株苍劲的古柏枝干,“翰林院为储才重地,亦是本朝文华荟萃之所。
这一屋一宇,一砖一石,皆有其章法渊源。
你在地方上,有兴造之才名,”
他话锋一转,突然切入申时行心中那一丝微妙的弦,“依你看来,本院这许多房舍、书阁,规制如何?可有……碍眼、不妥之处?”
申时行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问题看似问营造,实则如履薄冰!
新官到任,轻易评议上峰署衙的规制是否“碍眼”
?这绝非营造问题,而是心术与立场的问题。
联想到自己袁炜门生的身份,而高拱与徐阶、袁炜之间的微妙朝局,那绯袍官员的讥讽言犹在耳——“翰林院不缺泥瓦匠”
。
瞬间的念头电闪而过。
申时行神色不变,甚至更为恭谨,躬身道:“大人明鉴,翰林院重地,规制森严,布局深合礼制、工部营造法度。
下官初来乍到,所见皆为精工巧思,庄严大气,何敢妄议?更况此乃皇家重器,朝廷规制,唯识其威严,敬其法度而已。”
他巧妙地撇开了具体评价,将赞誉归功于皇家和朝廷法度,同时强调自己初来乍到,绝无不敬与妄议之心。
谨慎得密不透风。
高拱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那双锐眼却始终锁定在申时行身上,似乎在咀嚼他话语里的每一个字。
空气沉静了片刻。
“嗯。”
这次的声音,比之前的“嗯”
少了几分冷硬,似乎隐含着一丝认可。
他没再继续深究营造之事,也没再问其他问题,只道:“退下吧。
明日经筵事大,养足精神。
对了你现在是正六品不要穿这个七品的衣服不符合身份。”
“是,下官告退。”
申时行如蒙大赦,但神色依旧沉静,躬身行礼,一步步退出了这间气氛凝重的公事房。
当他反身轻轻带上房门时,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后背的青色鸂鶒补服,在刚才那番无声的交锋中,内里早已被一层薄汗微微浸湿。
廊下的夕阳余晖洒落,带着四月特有的温柔暖意,与他身后公事房内的沉肃清冷判若两个世界。
明日的经筵,将是更深一重的道场。
申时行定了定神,向着饭馆的方向走去。
步履轻缓,却异常坚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