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衡更惊讶了,邓修翼居然连自己父亲都知道,莫非邓修翼知道这京中河东的世家,实际上都听命于在山西的父亲?这次他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邓掌印何出此问?」
「某记得裴编修在此职上近二十年了吧?」
「是。
」
「编修若去,河东虽仍有魁,但于裴家则失大助益。
则序尚未入仕,编修何不再忍耐三年?」
「实是无趣。
」
「编修为何与某言?你我交浅,未免言深了吧。
」
「明年京察,严辅不会动我,河东必当留我。
而我实想挂印而去,唯有掌印可以运作。
」裴衡实诚地说。
「自绍绪四年起,裴编修在内书堂教习小内监已三年有馀。
三年来,编修从不屑一为,到倾力而教,是因内监好学?还是因颇有所得?」邓修翼又问。
裴衡长叹一口气,确实如邓修翼所言。
第一次领命而来,他实觉屈辱。
堂堂两榜进士,翰林编修,却因皇命前来教太监们读书。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来说,邓修翼向他躬身行礼,他明白这个礼是邓修翼替小内监们行的拜师礼,他当时几乎是甩袖而去。
后来每每邓修翼来立堂时,都在他下课后,向他拱手,他也只是敷衍回应。
真让他有所改变的是裴世衍被逼尚了长宁公主后,袁罡与他详谈,他才知道自己的不通人情世故,和裴家对功名的追求,让他生生浪费了邓修翼为裴世衍争取的时间。
再后来便是内书堂的考校,朱原吉丶陈待问丶曹应秋丶江瀛等学成后,往来各衙门的沟通,他们代表了新一代的内监,不是朱庸年代的内监,而是真正邓修翼年代的内监,知礼数丶懂政务丶会变通丶能弥合。
这个时候裴衡才突然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学问,若不能成为造福百姓的政务处理,读书也不过就是怡情养性的内圣而已。
不,连内圣都不算,若自省,自己对李云苏母亲林氏那种暗戳戳的心思,算什麽圣?情圣?觊觎他人宗妇,自己却娶妻生子,又算什麽情圣?
当是时,他不走。
因为女儿还在镇北侯府,如果自己一离京,恐怕女儿此生所有的凭仗都没有了。
如今,女儿安然而归宗,自己还有什麽牵挂?自己简直不堪一用。
裴衡想了很久,一直不语,邓修翼也不着急,只自己喝着温水,等裴衡开口。
最后裴衡道:「做君子言,实有所得。
」
邓修翼点了点头,道:「那便等则序兄回京。
若编修仍有此意,某再转圜。
」
裴衡向邓修翼拱手,和他谈话,裴衡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感,如此能结束谈话,对裴衡来说,竟是舒出了一口气。
如是,他便告辞而去。
邓修翼一直送他出了司礼监,看着他萧索的背影而去。
裴允中此人,学问虽好,真非能吏。
十一月卅日晚,裴世宪回京了。
他先去了裴府拜见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然后看到了自己归宗的妹妹裴世韫。
此时裴世宪才知道裴世韫能够顺利归宗是因为李云苏拿捏了曾令荃。
裴衡也讲不清楚为何李云苏能够拿捏曾令荃,裴世宪便放下了追问的心。
此后裴衡便向儿子说了自己想要辞官的想法,裴世宪知道自己的父亲心里的绝望达到了一种极致。
但是此事风险极大,如果绍绪帝认为这是裴家对皇帝的怨怼,那麽裴世衍也会受到牵连。
烛火摇曳,映照着裴衡疲惫而决绝的脸。
裴世宪听完父亲欲辞官归隐的打算,沉默良久。
书房内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窗外,绍绪七年的雪无声地覆盖着庭院。
裴世宪缓缓起身,走到父亲面前,撩袍,双膝跪地,深深叩。
裴衡一惊:「则序!
你这是作甚?快起来!
」
裴世宪并未起身,抬起头,目光沉静而痛楚地望着父亲:「父亲,儿深知您心中苦楚。
六年如履薄冰,二弟尚主形同囚禁,三妹归宗虽幸然亦蒙尘……桩桩件件,皆如利刃剜心。
您想挂印而去,觅一方清净,儿岂能不知?岂能不痛?」
他声音低沉,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然,父亲,此举万万不可!
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