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七年,十二月廿三日,良国公府外书房。
铜炭盆里银骨炭烧得正旺,偶有火星噼啪炸响。
付昭端坐在酸枝木圈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官袍膝襴的云雁补子。
窗外暮雪扑簌,更衬得室内死寂。
秦烈邀他过府时只说是「叙年谊」,付昭在兵部分管武库与车驾两司,如今辽东战火起,正是他要忙的时候,但是秦烈是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良国公府的世子,他又不得不来。
此时绍绪帝的旨意已经下了,永昌伯卫定方领命赴辽东迎敌,姜白石以侍郎衔领尚书事。
姜白石很清楚,这个时候皇帝能想到用他,不可能是内阁的票拟。
因为普查军户这个活,如果五军都督府下面各个卫所不支持,即便有十三道御史巡查,他一个人跑遍全国,没有两三年根本查不过来。
也就是说,上次廷议后,他再回兵部尚书位置的可能性为零,除非出现意外。
而这个意外就是邓修翼从御马监派出去的那些内官。
在这种情况下,能让皇帝想到用他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邓修翼。
他应该是想让自己戴罪立功,将辽东的功,去抵之前的过,这样兴许可以回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
所以,姜白石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去为卫定方这一仗做好准备,督促付昭甚严。
「付侍郎,」秦烈将霁蓝釉茶盏推过桌案,釉面映着跳动的炭火,「辽东战起,兵部又当忙碌了。
」
「边衅屡起,实是忧心。
」付昭喉头紧。
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他却尝出铁锈般的涩味。
案头那柄镶金错玉的匕,刀鞘正对着他心口方向,像道无声的警告。
秦烈忽然倾身向前:「只是此番忙碌,究不知最终为谁做了嫁衣?」秦烈本是武人,不喜欢文臣绕弯说话,便挑明了过去。
付昭的茶盏轻轻一晃,他不敢接话。
他不知道秦烈何意,但这话扎进他心底最隐秘的褶皱,亦是他接旨时心中之问。
本来姜白石去职查军户,虽不能说付昭定然可以拿下这个兵部尚书,但是总有那麽六七成把握。
他这个右侍郎本就是因为姜白石是尚书而不得已当的。
若无姜白石,他的资历远老于左侍郎,如今近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丶老成谋国之时,有什麽当不得尚书?
而姜白石以侍郎衔领尚书事的旨意今晨才下,兵部廊房已有人在议论:「戴罪之身竟掌帅印,莫非尚书仍是他的了?」他勉强扯出笑,借低头啜茶掩去眼底阴翳。
是啊,自己年近五十,在兵部苦熬十八载,莫非真要给那眉州佬作一辈子嫁衣?
秦烈笑着看他道:「付侍郎以为陛下会希望多久了了这辽东战局?」
「陛下必盼战决。
」付昭听见自己乾涩的声音。
「是啊,」秦烈拉长了尾音,「可今岁开封修堤丶宣化一役,早把国库掏空了。
」
付昭点了点头。
那日户部给事中李永平弹劾户部尚书范济弘时,范尚书自辨中便说了国库空虚事,于是提到要加征赋税,才有了太子的那番「加赋逼百姓投献,动摇税基」的话,引得陛下震怒。
秦烈指尖敲打案上《九边兵备图》,辽东疆域被烛火投下浓重阴影,「马市未成,蓟镇缺良马过万。
卫定方拿什麽胜?」
这点付昭也是清楚的,辽蓟最大的问题就是无马,全靠堡卫去守。
若破山海关,则一马平川。
「若开战之初,不向陛下陈情,陛下又如何能知晓?毕竟如今司礼监不是邓修翼当家了。
」秦烈道。
付昭沉默。
炭盆热气裹着薰香蒸腾,却驱不散他脊背的寒意。
内官监司人事震动的事,付昭也知道一点。
此前宣化之战,姜白石每次御前会议回来,便向付昭及兵部廊官通报。
大家都知道邓修翼还是一个知兵事,不瞎掺和的掌印太监。
如今邓修翼被皇帝厌弃,令在司礼监思过。
兵部确实也担心很多举措能不能得到内宦的疏通和支持。
「故,付侍郎这世上有些事,不是尽力去做,便有好结果的。
若上位者不能体谅,则累死也无功,倒让旁人摘了桃。
」秦烈最关键的话,终于说出口了。
付昭倏然抬眼。
书房梁上悬着良国公亲书的「忠勤体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