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高效丶精准手段的钦佩光芒:「还有那贡品折银!
」太子继续道,语气中带着对细节把控的赞叹,「往年虚报浮折,蠹虫中饱!
邓掌印重定章程,地方减负,内库实收,蠹虫束手!
此乃一举三得之良策!
」说到开源节流的具体措施,太子更是如数家珍:「节流方面,清查虚挂名籍千馀员,革除空饷!
核实宫人名册,俸禄放清明。
更难得的是,裁减靡费而非苛待用度,御膳丶日耗皆有所节馀,宫中竟无怨言!
开源节流双管齐下,此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儿臣……儿臣岂能不佩服?」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充满了对邓修翼能力的肯定和一丝向往:「更遑论其筹划变卖积压陈货丶开设皇店之策!
化无用为有用,变死物为活钱,其思虑之周全,手段之精妙,实乃……实乃经世济国之奇才!
儿臣扪心自问,若处其位,恐难有此等魄力与成效!
」
太子这番描述,条理清晰,细节具体,显然对邓修翼的举措做过深入了解,绝非泛泛而谈。
他语气中的钦佩和赞叹,是自内心的,甚至带着一丝年轻人对「能吏」的崇拜。
绍绪帝静静地听着,手指敲击镇纸的节奏没有丝毫变化,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太子对邓修翼功绩的熟悉程度和毫不掩饰的推崇,印证了他之前的某种猜测,也加深了他心中的忌惮。
这「佩服」,太真切了!
真切得让他感到不安。
当太子终于说完,御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绍绪帝的目光在太子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半晌,皇帝才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丶极其平淡的语气,缓缓问道:
「邓修翼……整顿内库,功勋卓着,太子既如此清楚,想必也与他……多有议及此事?」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晴天霹雳!
太子刘玄祈脸上的光彩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片死灰!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麽可怕的错误!
他急于证明邓修翼的功绩和能力,却无意中暴露了自己对邓修翼事务的「过度」关注,甚至让父皇怀疑他与邓修翼有私下接触!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慌忙俯身叩,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得尖利破碎:
「父皇明察!
儿臣绝无与邓掌印私相授受!
儿臣……儿臣所言,是杨师傅议及户部事,拿邓掌印所为做比较而知!
儿臣身为储君,关注朝廷财政大事,实属本分!
绝无……绝无他意!
请父皇明鉴!
请父皇明鉴啊!
」
看着太子如同惊弓之鸟般拼命磕头辩解,绍绪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只是那目光,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静静地丶冰冷地注视着脚下惶恐万分的储君。
「是吗?」皇帝最终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钧之重。
他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只苍蝇,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漠:「朕知道了。
你,退下吧。
」
「儿臣……儿臣告退!
」刘玄祈如蒙大赦,却又感到一种更深沉的寒意。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带着满心的恐惧和巨大的后怕,仓皇逃离了御书房。
留下绍绪帝独自一人,在堆积如山的弹劾邓修翼的奏章和袅袅檀香中,陷入了更加幽深难测的沉思。
太子对邓修翼那份真实的「佩服」,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皇帝多疑的心底。
不多久,一道口谕从御书房传出:司礼监掌印邓修翼继续思过,不得离开司礼监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