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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这张小小的桌子上,一个被掩埋了三十年的、触目惊心的罪恶,正在被一字一句地揭开。
“小林不肯签字。”
陈启明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敬佩,和更深的恐惧,“他拿着自己的计算报告,去找了科长,又去找了分管的副局长。
他说,这是断子绝孙的工程,谁签了字,谁就是历史的罪人。”
“我劝过他。”
陈启明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自责,“我劝他,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是市里定下来的事,我们一个小小的工程师,能顶什么用?可是他不听……他那个人……就是一根筋。”
“后来呢?”
苏晨轻声问道。
“后来……”
陈启明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身体又开始瑟缩起来,“后来,有一天,小林没来上班。
我们都以为他请假了。
第二天,还是没来。
第三天……科长在会上宣布,林永年工程师因为家庭突变故,已经办理了紧急停薪留职,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
苏晨的瞳孔微微一缩。
“对,回老家。”
陈启明自嘲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一个父母双亡、在江州无亲无故的孤儿,能回哪个老家去?”
苏晨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终于知道,那间被水泥封死的地下室里,为何会残留着如此强烈的“恐惧”
和“掩盖”
的气运。
“那天散会后,我被叫到了副局长的办公室。”
陈启明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阅览室里书架上的鬼魂听到,“办公室里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不认识,但看气场,官比副局长大得多。
还有一个,是第三化工厂的厂长。”
“他们什么都没说,就给我看了一张照片。”
陈启明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痛苦,“照片上……是我刚上小学的女儿,正在校门口,吃一串糖葫芦,笑得很开心。”
苏晨的拳头,在桌子底下,猛地攥紧了。
“那个穿中山装的领导,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小陈,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好父亲。
局里觉得你最近工作太累,技术科的岗位不适合你了,仓库那边缺个管理员,清闲,离家也近,对身体好。
’”
一番话,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
“我还能说什么?”
陈启明睁开眼,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我什么都不敢说。
我怕……我怕我女儿,再也吃不上糖葫芦了。”
一个前途光明的技术工程师,就这样,被一张照片,“调”
去了阴暗潮湿的仓库,一待,就是十年。
直到他熬坏了身体,提前退休,被安置在那个他亲眼见证了罪恶源头的家属区里,日复一日地,接受着无声的、残忍的惩罚和监视。
“那……那个副局长,还有那个穿中山装的领导,他们是谁?”
苏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陈启明摇了摇头,脸上是深深的恐惧:“我不知道……我不敢问,也不敢记。
我只记得,那个副局长,很年轻,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他……他好像很喜欢用手指,敲桌子。”
金丝眼镜,喜欢用手指敲桌子……
苏晨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王振华!
虽然他已经倒台,但苏晨永远也忘不了,在他办公室里,王振华每一次训话时,那只戴着金丝眼镜的眼睛背后,透出的冰冷,和他那根总在红木办公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的手指。
原来如此。
原来,王振华不仅仅是父亲的政敌,不仅仅是贪腐的官员。
他的“原罪”
,从三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那份“黑水”
工程,就是他仕途上,最原始、最血腥的一块基石。
“当年……我父亲,苏望山,是不是也因为这件事……”
苏晨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最久的问题。
听到“苏望山”
这个名字,陈启明浑身又是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晨:“你……你是苏……苏局长的儿子?”
苏晨点了点头。
陈启明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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