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闰二月二十六,黎明,汴梁城南郊,荒废河神庙。
寒风卷着残雪,从破败的窗棂灌入。岳飞已换上一身略显宽大却干净温暖的禁军都头服饰,正就着微弱的篝火,小口吞咽着李铁牛递来的干粮和热水。连日的囚禁与折磨,让他原本英武的面容消瘦憔悴,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却燃烧着一种历经劫波后更为沉静、也更为坚定的火焰。
“铁牛大哥,” 岳飞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声音虽沙哑却清晰,“此番救命之恩,鹏举没齿难忘。待安顿下来,定向秦王殿下叩谢。如今,我等当速往开德府勤王,护卫陛下,以尽臣节。” 他提及“勤王”与“臣节”时,语气自然而坚定,仿佛这仍是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信条。
李铁牛拨弄着火堆,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岳飞,叹了口气:“鹏举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长辈般的感慨与不易察觉的痛心,“这么多年了,风里雨里,生死线上也滚过几遭,你这份忠君爱国的心……咋就还是这么实诚得让人心疼呢?”
岳飞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警惕:“铁牛大哥,此言何意?忠君爱国,乃人臣本分。陛下蒙尘,奸佞当道,我等武将,不正该挥师北上,扫清君侧吗?”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压抑的悲愤,“便是我那老母……也是因我之故,才遭此大难……此乃国仇家恨!鹏举岂能因私废公?”
“因私废公?” 李铁牛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怒其不争的激动,“鹏举!你真以为,你娘的事,只是你岳飞一人的私事吗?!秦桧、康王、还有宫里那位太上皇,他们拿住老太太,真是冲着你岳飞来的吗? 他们是冲着你背后那几万只听你号令的岳家军!是冲着断了秦王殿下一条臂膀!你这颗忠君爱国的心,早就成了人家手里最好使的刀子,把你自个儿,把你一家老小,把你手下那些跟你出生入死的弟兄,都捅得鲜血淋漓了! 你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吗?!”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岳飞耳边!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竟发不出一个音节!母亲被挟、自身被囚、将士离散……这一连串的惨剧,难道真的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固执”和“不妥协”?
李铁牛见他神色剧变,心知话已点到,便放缓了语气,带着追忆的神情,缓缓道:“鹏举,你我还记得,你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吗?”
“记得……” 岳飞的声音有些飘忽,眼神也恍惚起来,“政和三年那年,家乡遭灾,当时过路的大名府尹赵明诚给我写了推荐信让我找陈公子,一晃近三十年了。
“对!” 李铁牛重重一拍大腿,“那时殿下自己也才是个半大少年!他看你机灵,送你进学堂,给你找师傅学文习武,可曾图你报答? 后来你爹娘在殿下安排的工坊里做工,日子渐渐安稳,可曾受过欺压?
岳飞沉默着,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眼神却比星辰还亮的“陈公子”的身影,渐渐清晰。
“后来殿下入仕,去了大名府当都监。你在开德府招募乡勇,赵虎、张猛跟着殿下去了河北,平定贾进那些乱民,你可曾听说殿下滥杀过一个无辜百姓? 他都是剿抚并用,安置流民!为啥?因为他常说,老百姓但凡有口饭吃,谁愿意提着脑袋造反?”
“再后来……为了救 王奎掌柜,殿下不惜把虎蹲炮和战船图这样的国之重器,交给了当时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这才换回王掌柜一条命,自己也因此被猜忌,不得不远走海外!临走前,还不忘给你、给赵虎、给所有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都谋了个前程!我李铁牛,一个粗人,要不是跟着殿下出海,见过风浪,开阔了眼界,哪有今天?”
李铁牛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惜:“靖康十一年,殿下跟官家(赵桓)在朝堂上闹掰,你……你和赵虎,选择了站在官家一边……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忠君,是朝廷法度……可你想过没有,殿下那时……心里是啥滋味?他一手带出来的人,在他最难的时候……唉!好在还有个张猛,死心塌地跟着殿下去了海上……要不然,殿下怕是真的要心灰意冷了!”
这一句句,一件件往事,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岳飞的心上!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这些问题。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选择是基于“大义”,是“忠君”,是“规矩”。可如今听李铁牛娓娓道来,他才猛然惊觉,自己似乎……从未真正理解过那个亦师亦友、对他恩重如山的秦王殿下!他所谓的“忠”,在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