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寒风卷著枯叶,在洛阳城的街巷间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蒋玄暉乘坐的马车刚刚在自家府邸门前停稳,他掀开车帘,正要踩著脚凳下车,一股从王府书房带出来的寒意还未散尽。
方才,他与宰相柳璨联手苦劝,几乎触怒了那头已然按捺不住的猛虎,险些惹来杀身之祸。
伴君如伴虎,此言不虚。
可他转念一想,又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是什么人
自己是大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那些朝堂上的腐儒,只懂得引经据典,空谈礼制,如何能懂大王的雄心霸业
改朝换代,本就是破旧立新,不將旧的罈罈罐罐砸个粉碎,如何建立新的殿宇
而他蒋玄暉,就是那个替大王抡锤砸碎一切的人。
这种脏活,別人干不了,也不敢干。
唯有他,能精准地领会大王的心意,將所有障碍一一剷除。
他是大王霸业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是新朝的奠基人之一。
刀,怎么可能在天下未定之时,就轻易被弃置
念及此处,蒋玄暉心中稍定,一只脚刚刚踏上地面,府內的管家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恭迎阿郎回府,净手的热水已经备好了……”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巷弄的寧静。
一名梁王府的亲卫什长勒住战马,战马不安地刨著前蹄,喷出白色的鼻息。
那什长甚至没有下马,只是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递过半枚鱼符,声音里不带一丝暖意:“蒋枢密,大王有令,命你即刻入宫,与太后、陛下商议禪位之事,不得有误!”
蒋玄暉的心臟猛地一缩,隨即又长长舒了一口气。
来了!
方才的惊魂一刻,瞬间被一股巨大的狂喜所取代。
大王虽然暴怒,但终究还是要用他。
这无疑是一种敲打,更是给他一个將功补过的机会。
蒋玄暉明白,这是朱温在告诉他,谁才是真正能办成事的人。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甚至来不及跟管家多说一句话,连家门都没进,便在自家府门前直接转身,重新登上了那辆马车。
“阿郎,这……”
管家一脸错愕。
“回府,告诉夫人,本官有泼天大事要办!”
蒋玄暉的声音里透著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他放下车帘,隔绝了管家那张困惑的脸。
马车在王府亲卫的“护送”下,趁著天色未晚,宫门未关,车轮滚滚,匆匆朝著那座巍峨而死寂的皇宫赶去。
车厢內,蒋玄暉整理著自己的官袍,心中暗自盘算。
大王性急,等不及那套繁文縟节,自己此去,必须雷厉风行,將禪位之事敲定,方能让大王满意。
只要办成了这件从龙之功,自己便是新朝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
到那时,什么宰相柳璨,什么谋主敬翔,都得排在自己后面。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著崭新的朝服,位列百官之首,接受新皇的嘉奖与倚重!
……
皇宫,积善殿。
殿內燃著数根手臂粗的牛油巨烛,跳动的火焰却驱不散空气中那深入骨髓的阴冷。
殿宇宏伟,樑柱上的雕龙画凤依旧精美,却蒙上了一层肉眼难见的灰败,如同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被抽乾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空洞而华丽的躯壳。
何太后坐在锦榻上,双手无意识地绞著一方丝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殿中一尊麒麟香炉上,那里面本该燃著顶级的龙涎香,此刻却空空如也,只有冷硬的铜铁之气。
白日里在朱温身下承欢的屈辱,如同跗骨之蛆,至今仍灼烧著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擦了擦自己的手臂,仿佛那里还残留著那个男人粗暴的触感和汗味。
她不是太后,不是国母,只是一个任人予取予求的玩物。
她转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儿子,当今天子李柷。
“祚儿。”
何太后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一根绷紧到极限的蛛丝,隨时都会断裂。
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那只手冰凉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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