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婆婆那句近乎呓语的“世界明天就会毁灭”,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在虞幸心中漾起一丝微澜。
奇怪。
虽说恐慌是镇民们的普遍情绪,但除非密教徒们刻意向某些人传播消息,透露明日仪式成功后的那些可能性,否则镇民是不会将灾难的时间划定在“明天”的,他们只会以为未来的一两个月内生活还会越来越糟。
可……珍珠婆婆却似乎知道了。
她是在哪儿听说的呢?
虞幸没有从珍珠婆婆身上感应到属于密教徒的气息,所以,这位老婆婆口中的“梦”,恐怕有些蹊跷。
这点异常勾起了虞幸一丝探究的兴趣。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珍珠婆婆写满恐惧与忐忑的脸上。
虞幸没有流露出同情,嘴角微笑的弧度甚至没有改变,只是周身那种仿佛与周遭绝望隔绝开的、异常沉稳的气场,无形中笼罩了过去。
“梦?”他开口,声音不算温柔,却有种奇异的平稳力量,穿透了婆婆的低泣,“你梦到了什么,让你如此难过?”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共情的姿态,只是一个冷静的、基于事实的询问,然而,正是这种超乎常理的从容,反而像一块镇纸,暂时压住了珍珠婆婆濒临崩溃的情绪。
珍珠婆婆抬起泪眼,望着虞幸那双不见波澜的幽蓝色眼睛。
在那里面,她看不到恐慌,也看不到虚假的安抚,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找到了一丝可依附的焦点。
她吸了吸鼻子,颤抖着,仿佛要抓住这根唯一的浮木,开始努力回忆:
“从下雨开始,我就每晚都做噩梦了,那些梦的内容都差不多,但一开始很模糊,每多梦到一次,就更清晰一点。”
“我会梦到自己走在一条泥土路上……”
梦的开始,珍珠婆婆总是走在一条泥土路上。
在她的梦境深处,不存在通常意义上的时间与空间,她只是“行走”着,沿着一条无限延伸的荒芜土路,一步又一步。
脚下是干涸皲裂的土地,踩上去却异常绵软,吸收了一切声响,包括她自己的脚步声。
她感觉不到疲惫,也感觉不到目的,行走本身成了唯一的存在状态,一种无需思考的本能。
几只巨大的蝴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视野的边际,从她眼前飞过去。
它们的翅膀是浓郁的墨绿色,仿佛由深海沉淀的怨念或腐败的祖母绿研磨而成,闪烁着不祥的、油腻的光泽。
蝴蝶翩跹舞动,姿态优雅却迟缓得令人心焦,它们掠过她空洞的眼眸,如同引路的幽魂,而她,便无知无觉地跟随着这诡异的美,步入了前方的“城镇”。
那不是她记忆里的约里克夫,甚至不能称之为人类认知中的聚居地。
两侧的“房屋”以违背物理法则的姿态耸立着,像是活物痛苦痉挛后凝固的产物。
有的墙体覆盖着不断泌出粘稠液体的、类似生物黏膜的物质;有的窗户扭曲成哀嚎的人脸形状,空洞的眼窝内却有细微的触须在蠕动;还有的建筑整体倾斜,依靠着无数细小的、如同昆虫节肢般的黑色附肢支撑,在无形的风中微微颤抖,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昏沉、暧昧的光线下,光源不明,仿佛来自物体自身腐败过程中产生的磷光。
街道上空旷死寂,却又并非无人。
无数半透明的、人形的黑色幽影在徘徊。
它们没有面容,没有实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记忆与情感的空白胶片,只是漫无目的地飘荡、穿梭,彼此重叠,又漠然分离。
它们对行走其中的珍珠婆婆视若无睹,而她,也同样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恐惧、好奇、厌恶……所有这些情绪在她的意识里是一片空白,她只是走,持续地、机械地走。
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模糊的时间片段,珍珠婆婆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依稀能辨认出这里类似于约里克夫的中央广场。
也正是在这里,她看到了除自己之外,唯一一个“不同”的存在。
那是一个身形模糊难辨的人型生物,静静地坐在广场中央的长椅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人型生物的面部——那里没有五官,没有肌肤,只有一块粗糙的、颜色黯淡的木板严丝合缝地覆盖着,如同一个夸张而令人不安的面具。
它双腿交叠,脚尖微微摇晃,好像在享受一个悠闲的假期,又好像在等人——珍珠婆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给出这样的评价,但在梦中,她确实是在看到它的瞬间,就觉得它很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