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並非单纯的“注视”。
当那片血肉都市上空亿万眼球中最不起眼的一双,將其如同血色月轮般的视线投射而下的瞬间,时间、空间、乃至因果,这些构成凡人世界的基本法则,都在一瞬间被碾成了齏粉。
安牧引以为傲的、钢铁般的意志,在这一刻脆弱得如同被巨轮碾过的玻璃。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调查局队长,而是一只被钉在显微镜载玻片上的、赤裸的草履虫。自己的一切,从童年的第一滴眼泪,到此刻心中闪过的每一个战术念头,都被那道目光洞穿、解析、然后以一种绝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漠然,评判为“无意义”。他的存在感正在被飞速剥离,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名为“虚无”的恐惧,如同黑色的潮水,即將把他彻底淹没。
莫飞的感受则更为直接。他那足以开山裂石的肉体力量,他那由愤怒与勇气点燃的炽热战意,在那道目光下仿佛变成了阳光下的一捧雪,迅速地消融、蒸发。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魁梧身躯正在变得透明、稀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分解,化作宇宙中最微不足道的尘埃。他想怒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挥动战斧,四肢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那是一种绝对的、跨越了所有维度的力量压制,在他的世界里,勇气与愤怒第一次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错误……错误……逻辑……无法建模……数据溢出……”兰策的大脑,他最信赖的、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的思维宫殿,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他眼中的世界不再是可分析的物体和能量,而是化作了无穷无尽的、由疯狂色彩和无理几何构成的混沌漩涡。他看到了直线在哭泣,看到了圆形在尖叫,看到了时间如同一条被斩断的蛇,首尾顛倒地吞噬著自己。他引以为傲的智慧和逻辑,在面对这真正的、无法理解的“真实”时,成为了最先被摧毁的防线。他抱著头,无声地跪倒在地,眼耳口鼻中渗出了细密的血丝。
唯有白语,他的体验截然不同。
在那道目光降临的剎那,他体內的黑言,那个总是优雅而从容的梦魘,第一次发出了近乎惊恐的、夹杂著贪婪与兴奋的尖啸。
“更高位的『概念』!一个成熟的、以『存在』本身为食粮的『收割者』!不……不对……这还不是本体……这只是……只是它投下的一道微不足道的影子!一个『园丁』的影子!”
黑言那庞大的、充满了混沌与疯狂的本源之力,在白语的灵魂深处疯狂地收缩、凝聚,如同遇到了天敌的毒蛇,本能地將自己盘成最紧密的防御姿態。也正是因为这层防御,那道目光对白语的直接精神衝击被削弱了九成九。
但这並不意味著他毫髮无伤。
他“听”到了。他听到了星辰在哀嚎,听到了光在腐烂,听到了寂静本身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他“闻”到了,那股混杂著臭氧与星际尘埃味道的“风”,是宇宙死亡时散发出的气息。他被强行灌输了无数个世界的诞生与毁灭,那庞大的、毫无意义的信息流,像一根烧红的铁棍,在他的脑海里疯狂搅动。
“噗——”
白语再次喷出一口黑血,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他那件本就布满裂痕的、由黑言的力量勉强黏合起来的灵魂瓷器,此刻又增添了无数道细密的、无法修復的裂纹。
然而,也正是因为黑言的存在,他成了四人中唯一还能维持思考的人。
就在四人即將被这道目光彻底碾碎的前一秒,那道目光的主人,似乎……失去了兴趣。
洞口深处,那对血色的月轮巨眼,缓缓地、以一种漠不关心的姿態,眨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下。
仿佛创世神打了个哈欠,又仿佛巨鯨对浮游生物投去了无聊的一瞥。那道足以顛覆现实的恐怖注视,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移开了。
隨著目光的移开,祠堂墙壁上那个通往血肉都市的、蠕动著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那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迅速向內收缩,亿万眼球与血肉建筑的疯狂景象,如同被拉上的舞台帷幕,消失在了癒合的墙壁之后。
“轰!”
最后一声轻微的、空间闭合的闷响之后,墙壁恢復了原样,依旧是那副斑驳的、沾染著百年尘埃的普通泥墙。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一幕,只是四人因为精神崩溃而產生的集体幻觉。
高维的威胁,退去了。
但它留下的恐惧,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永远地烙印在了几人的灵魂深处。
“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