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年,五月,黎阳城内。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混合着血腥、汗臭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绝望的气味。昔日还算齐整的街巷,如今被胡乱丢弃的鞍鞯、破碎的兵器和倒毙的马尸堵塞。侥幸未在第一波弩箭和陷阱中丧生的乌桓骑兵,如同被驱赶进狭小围栏的牲畜,蜷缩在残破的屋舍阴影下,或是依托几段尚且完好的矮墙构建起简陋的防御。他们的眼神,失去了南下时的贪婪与凶悍,只剩下饥饿、干渴带来的浑浊,以及一丝被欺骗、被围困的茫然愤怒。
骨力啜靠坐在一口仅存的水井旁,井口已被碎石半掩,能舀上来的只有浑浊的泥浆。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那股火烧火燎的灼痛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四天了。整整四天,没有像样的食物,没有干净的饮水。最初还能宰杀受伤的战马勉强果腹,随着马肉耗尽,连这点支撑也消失了。期待中的援军如同被大漠吞没的驼队,杳无音信。
“将军……喝点水吧……” 一名亲兵费力地端来半碗浑浊的泥水,手臂不住颤抖。
骨力啜看了一眼那碗黄褐色的液体,胃里一阵翻涌,他猛地别过头,烦躁地挥挥手:“拿开!” 声音嘶哑难听。他抬头望向黎阳低矮的城墙方向,那里,曹军的旗帜依旧如同森冷的丛林,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囚笼身份。偶尔有试图靠近城墙探查或寻找出路的士卒,会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精准地钉死在原地。
“援军……为什么还不来?” 骨力啜喃喃自语,拳头无力地捶在身旁冰冷的井沿上。他无法理解,蹋顿单于麾下数万铁骑,难道连一个小小的黎阳都打不破?还是说……汉人用了什么妖法,连援军也一并困住了?
一种比干渴和饥饿更可怕的情绪,如同毒藤,开始在残存的乌桓人中悄然蔓延——猜疑,以及由此产生的、针对自己人的恶意。
夜幕降临,黑暗吞噬了黎阳城,也放大了人心中的魔鬼。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从一处坍塌了半边的土屋后传来,伴随着极力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两名负责夜间巡逻的乌桓士卒被声音吸引,警惕地摸了过去。借着惨淡的月光,他们看到了令他们毛骨悚然的一幕:三名饿得眼睛发绿的同伴,正围着一具早已僵硬多时的乌桓人尸体,用匕首切割着模糊的血肉,疯狂地塞入口中!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一名巡逻兵失声惊呼,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恶心。
那三名“食尸者”猛地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眼神浑浊而疯狂,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们非但没有丝毫羞愧,反而龇着沾满肉丝的牙齿,发出威胁性的低吼,手中的匕首对准了同伴。
短暂的僵持后,是更深的死寂。两名巡逻兵最终默默地退开了,没有声张,也没有阻止。因为在他们内心深处,一种可怕的共识正在形成:当生存成为唯一奢望时,同袍的界限,已然模糊。
黎阳,这座空城,正在从一座囚笼,演变成人相食的炼狱。而骨力啜期待的援军,他们的命运,早已在黎阳之外被注定。
……
时间回溯到四日前,黎阳通往邺城的官道。
尘土飞扬,五千匈奴骑兵在将领呼衍灼的率领下,沿着宽阔的官道狂奔,马蹄声如同闷雷。呼衍灼脸上带着匈奴贵族特有的傲慢与对汉人军队的轻视。接到蹋顿命令,接应被困黎阳的乌桓人,在他看来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汉人?除了会躲在城墙后面放箭,野战岂是匈奴铁骑的对手?
“加快速度!天黑前赶到黎阳,杀光那些拦路的汉狗,接应骨力啜将军!” 呼衍灼挥舞着弯刀,用匈奴语大声呼喝,引得身后骑兵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应和。
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官道两侧那片看似平静的树林深处,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枝叶的缝隙,牢牢锁定着这支狂奔的队伍。
张绣伏在一处精心伪过的土坡后,身上覆盖着杂草,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他看着匈奴骑兵的前锋如同洪流般从眼前掠过,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和速度。当队伍中段,那杆代表着主将的狼头大纛进入预设区域时,他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举起右手,随即狠狠挥下!
“起索!”
命令通过压低的声音迅速传递!
“绷!绷!绷!”
官道之上,数十道隐藏在浮土下的粗麻绊马索骤然绷紧,离地尺余,如同毒蛇般弹起!
“唏律律——!”
“噗通!咔嚓!”
疾驰中的匈奴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前排战马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