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海收起伞,抖了两下雨水,塞进裤兜。他看了陈岸一眼,又望向远处正在搭台的工人,没说话,往前走了几步。
天刚亮,风带着湿气。奠基仪式九点开始,人已来得差不多了。县里的领导穿着皮鞋站在泥地边上,皱眉看着鞋上的泥土。村民围在警戒线外,有的踮脚张望,有的低声交谈。
陈岸站在工地入口,手里握着一把铁锹。衣服还是昨天那件工装,袖口磨得发白,但里面换上了干净的衬衣。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没睡醒。
周大海走过去,从兜里掏出半包烟,递了一根给他。
“你抽烟吗?”
陈岸摇头:“不会。”
“哦。”周大海自己点上,吸了一口,“我还以为你会说点什么。”
“说什么?”
“台上讲话啊,英雄发言那种,让大家高兴。”
“我不大会说。”
周大海笑了笑,靠在一根水泥桩上,眯起一只眼:“其实也没人真想听你说啥。他们就想拍个照,上个新闻。”
陈岸没回应。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钛合金片,边缘有一道蓝色刻痕,上面是一串数字和符号。那是他自己写的,没人能看懂。
八点五十五分,主持人拿着喇叭喊:“各位来宾,请到主舞台前集合!奠基仪式马上开始!”
人群缓缓向中间聚集。县领导登上临时搭建的台子,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开始念稿,讲着“海洋强国”“科技兴渔”“新时代渔民代表”之类的话。
陈岸被引到最前方。
主持人笑着宣布:“接下来,有请本次项目的发起人、我们本地成长起来的杰出青年——陈岸同志,为我们进行奠基封土!”
台下响起掌声,有人举起相机拍照。
陈岸走上前,接过一把新铁锹。这把还没用过,铲头闪着光。他没有看旁人,转身走向挖好的坑边。
他从怀里取出那块钛合金片,悬在泥土上方。
风忽然小了。
一锹土落下,金属片被埋了一半;第二锹,彻底盖住。
就在土落下的瞬间,他裤兜里的声呐仪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停下动作,伸手进口袋。
屏幕亮起,波形跳动。一段摩尔斯码正在接收。
他盯着看了几秒,手指在屏幕上轻点,手动解码。
五个字浮现出来:明天不用加班了。
他怔住了。
这句话他记得。那天晚上,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老板走过来说了句“明天不用加班了”,然后离开了。那是他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他才知道,老板第二天根本没来公司。那句话,像是一句告别,又像只是随口一提。
如今它从海底传来,穿过三十年光阴,出现在这个清晨。
陈岸抬起头,望向海面。
晨雾尚未散尽,阳光已开始洒落。远处海平线上,隐约浮现出两片光影。
一边是老屋,屋顶晒着鱼干,墙上贴着褪色的年画;另一边是新建的厂房,玻璃映着日光,灯塔顶上的红灯一闪一灭。
两个世界的光不同,却仿佛彼此呼应。一个渐渐暗去,一个慢慢亮起。
陈岸站着不动。
台上的领导本要继续讲话,见他停住,也跟着停下。下面的人察觉异样,纷纷安静下来。
只有风在吹。
忽然,陈小满手腕上的算盘响了。
她一直站在前排,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头发扎得整整齐齐。算盘挂在腕上,原本静止不动。
可就在那一瞬,算珠自行滑动起来。
噼啪作响。
上下碰撞,左右来回,最终停在一个奇怪的位置。
她低头看去,眼睛睁大。
那不是账目,也不是学过的公式。但她认得这种形态——像水流,像潮汐,像某种熟悉的声音。
她抬头看向陈岸。
他也看见了。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系统早已沉默,芯片也不再发热。可有些东西仍在运行,不靠程序,而是靠留下的痕迹。他留下的,有人接住了。
他朝妹妹轻轻点头。
陈小满没有笑,也没说话,只是把算盘抱得更紧了些。
台上的领导清了清嗓子,小声问旁边的人:“还讲吗?”
那人摇头:“等等吧。”
时间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