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口,声音很轻。
林雪没有反应,仿佛没有听到。
赵刚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记得,当年在晋西北的时候,条件比现在还苦。那时候药品奇缺,伤员一来,我们这些政工干部就得带头献血。”
“那时候也不懂什么血型,就是凭著一股劲,觉得只要把好人的血输给伤员,就能救活他们。结果,救活的少,害死的倒不少。”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往事,语气里带著几分感慨:“后来,来了一个从国外回来的医生,才给我们讲了血型的道理。”
“从那以后,我们才有了最初的献血档案。说起来,你今天算是给我们所有人都上了一课。”
林雪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说话。
“我听老邢说了,你是许峰的爱人。”赵刚终於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提到这个名字,林雪的肩膀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许峰是个英雄。”赵刚的语气很诚恳:“金陵那件事,干得漂亮!不知道给我们多少人出了一口恶气。冈村寧次那老鬼子,死在他手上,不冤。”
“能嫁给这样的英雄,是你的福气。但是,”赵刚话锋一转,看著林雪的侧脸:“当英雄的女人,也很苦,对不对”
林雪终於有了反应。她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赵刚。
月光下,她的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你想说什么”她的声音沙哑。
赵刚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林医生,我们都需要你。老李需要你,二师需要你,这支队伍也需要你。所以,你不能倒下。”
“能和我聊聊吗”赵刚的眼神温和而真诚:“就当是……一个普通的同志,找政委谈谈心。”
林雪看著赵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只是沉默著,像是在评估这个男人话语里的分量。
赵刚很有耐心,他掐灭了手里的烟,静静地等待著。
他知道,对於一个內心筑起高墙的人来说,任何急切的叩问都只会让她把门关得更紧。
许久,林雪才重新將目光投向夜空,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没什么好谈的。”
“是吗”赵刚笑了笑:“可我怎么觉得,你的眼睛里,藏著很多事。多得快要装不下了。”
他没有看她,而是看著远处病房楼里透出的点点灯火:“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政委,见过各种各样的战士。”
“有的人,上了战场是猛虎,下了战场就成了闷葫芦,心里有天大的委屈也憋著不说。”
“有的人,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可一到夜里,就抱著牺牲战友的遗物偷偷地哭。”
“人的心,不是铁打的。它就像个罐子,往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总有一天会溢出来。到时候,伤人伤己。”
林雪的呼吸,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赵刚知道,他的话触动了她。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苦。一个霓虹国人,在我们的队伍里,要承受多少异样的眼光,我能想像得到。再加上……你丈夫的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放得更缓:“那封电报,我只知道个大概。如果你信得过我,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写了什么,能让你这么难受”
林雪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口袋里那个被捏得坚硬的纸团,又开始硌著她。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赵刚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他说,”林雪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背诵刻在心里的文字:“他在莫斯科,遇到了一个女人。叫伊莉莎。”
赵刚静静地听著,没有插话。
“他们是战爭时期的老战友,伊莉莎是许峰的教官,后面为了帮助许峰,伊莉莎……过得很不好。当他再见到她,才知道她……给他生了个女儿。”
说到“女儿”两个字,林雪的声音顿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
“黑头髮,黑眼睛。叫蕾娜塔,一岁多了。”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院子里只剩下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些字句,每一个都像是一块冰,从她嘴里吐出来,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
赵刚的心也沉了一下。
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没想到是这么直接,这么……无法迴避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