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低哼一声,乾裂的嘴唇翕动著。苏綰连忙解开腰间的水囊,將水一点点餵进他嘴里。少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睫毛颤得更厉害了,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柳伯伯……別去……”
他含糊不清的囈语让苏綰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柳云扑向华鹤年的瞬间,老人的背影在火把的映照下,像株被狂风弯折的老槐树,却依旧死死护著身后的人。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华黔云终於睁开了眼。
他望著船舱顶的破洞,眼神茫然了片刻,才缓缓转向苏綰。少女靠在船舷上睡著了,右手缠著的布条已被血浸透,发间那朵紫藤不知何时掉了,只留下个浅浅的印痕。
“你的手……”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
苏綰惊醒过来,连忙捂住伤口:“没事,小伤。”她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半张舆图,“我们得去悬空寺,那里有解药。”
华黔云的目光落在舆图上的“燕”字,突然想起柳云最后的话——去找燕帮主。他挣扎著想坐起来,却被苏綰按住肩膀:“別动!你的毒还没解。”
“兵符……”
“在这儿。”苏綰將虎符递给他,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惊觉少年的体温竟比水还凉。
华黔云握紧兵符,指腹摩挲著上面的“山东”二字。他突然想起祖父说过,山东二十四州的绿林营,本是太宗皇帝为制衡世家设立的,如今却成了武后的心腹大患。燕离石藏著这半枚兵符,是想借著废太子的名號,重振浩然帮吗
“萧彻……为什么要救我”他突然问。
苏綰愣了愣:“谁”
“萧家的少统领。”华黔云望著船外掠过的芦苇,“他刀上的毒,被调淡过。”
苏綰想起昨夜在密道外,確实听见铁脚卫说有个穿银甲的骑士引开了追兵,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定是萧彻。她突然笑了笑:“或许……他也不想做家族的棋子。”
船行至一处狭窄的水道,两岸的石壁突然变得陡峭,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佛像——是宾阳三洞的后山,师父说过这里有处隱秘的渡口,只有本地人才知道。
苏綰撑起船篙,將乌篷船泊在渡口的石阶下。石阶上长满了青苔,中间被踩出条浅痕,像是常有人来往。她扶著华黔云上岸时,发现少年的左手已能微微活动,毒性似乎真的在减轻。
“这里离悬空寺还有三天路程。”她指著山道上的箭头,“师父说这是浩然帮的联络暗號,跟著走准没错。”
华黔云望著箭头指向的云雾深处,突然抓住苏綰的手腕:“你知道废太子在哪里,对不对”
苏綰的身体僵了僵,低头盯著脚边的石缝:“师父说,等兵符集齐,自然会有人来找我们。”
“是圆智大师”
“我不知道。”苏綰甩开他的手,声音突然拔高,“我只知道要护著你,护著兵符!这是师父和柳伯伯的交代,其他的……我不想管!”
她转身就往山道上走,软鞭拖在地上,划出道浅浅的痕跡。华黔云望著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少女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像是强忍著什么。
他想起圆智说过,苏慕遮是被秘云卫的锁魂钉害死的。或许这姑娘比他更清楚,这场博弈里没有贏家,只有不断失去的人。
“等等。”华黔云追上去,將绕指柔递给她,“你的软鞭该修了,用这个。”
苏綰望著那柄泛著青光的软剑,剑穗上的红绳在山风里轻轻晃动。她想起华黔云在枫树林里用这把剑时的样子,青影掠过红叶,像只挣扎著飞出樊笼的鸟。
“我有刀。”她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却还是接过了软剑,別在腰间。
山道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密,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拼出破碎的光斑。华黔云突然停住脚步,侧耳听著风里的声响——不是鸟鸣,不是风声,是十二里外马蹄踏过碎石的声音,很轻,却带著熟悉的节奏。
是踏雪骑。
“他们来了。”他低声道,握紧了苏綰的手。少女的手心很烫,带著伤口的温度。
苏綰望向密林深处,那里有片茂密的竹林,竹节间的空隙足够藏人。她突然笑起来,发间不知何时別上了朵刚摘的野菊,黄灿灿的,比紫藤更倔强:“怕吗”
华黔云望著她眼角的笑纹,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柳云背著他走过山匪盘踞的黑松林,也是这样问他。那时他说不怕,现在亦然。
“不怕。”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