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地呢……我也……不过一个跑腿的……”他眼神空洞,仿佛透过档库斑驳的墙壁,看到了窗外新城此刻灰暗的天色,“每场透雨夜……就要带走几个年轻后生……”他的视线终于从卷页上移开,落到李茂青苍白泛青的脸上,混浊的眼底浮起一种近乎怜悯却又掺着恐惧的情绪,在他褶皱的脸上纠缠。
“是你前些日子收走的……城南河堰重修那个木匣子?动土触了煞……”徐升低声问,像是在确认一个已经心知肚明的厄运。
“是……我,我负责整理移交……”李茂青点头,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已经送去工房了……”那不过是个半朽的樟木小盒,里面是些泛黄的旧图纸和废弃河工的陈条,早被虫蛀得不成样子。可徐升眼里那份沉痛,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徐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骨,直看到人魂魄里去。然后,老人不再言语,艰难地转过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挪地走了出去,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幽暗里,像一个迅速湮没的符号。
李茂青僵立在原地,手里那份沉重的卷宗冰冷刺骨。档库深处霉腐的气味浓得如同实质,窗外压城的乌云更沉了一分。
不过半个时辰光景,窗外的天色已是泼墨般的浓黑。徐升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李茂青身后,塞过来一件冰冷坚硬、带着粗糙纹理的物事。
李茂青低头一看,掌中赫然横着一柄简陋笨拙的木剑。剑身仅有一尺余长,握在手中沉甸甸颇有分量,显是整段老木所制,表面刮削得异常粗糙,纹理像枯死老树的皮肤,透着一股干燥陈旧的气息。剑柄处用旧布条胡乱缠了几圈,布条已然油黑发亮。最奇异处,是剑身接近护手的地方,歪歪扭扭刻着一弯蚯蚓般扭曲的字符,似字非字,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蛮荒意味。
一股极淡、极冲的辛辣气味若有若无地从木剑里散发出来。
是桃木。
“拿着。”徐升的声音低沉急促,混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窗外压低的云层,“戌时以后,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千万!别开门窗!”他那只枯瘦的手重重地压在李茂青拿着木剑的手腕上,力气大得惊人,像是要烙下最后的印痕,“桃木剑……剑在床边……千万别应声!”
最后四个字,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话音未落,徐升已松开手,佝偻着背,几乎是拖着脚步匆匆离开,再不回头看一眼,那枯瘦的背影迅速消隐在廊道转角处愈发黯淡的光影里,融进一片不祥的墨色之中。
天色彻底被泼墨染透。狂风骤然刮起,带着泥土特有的腥气和无孔不入的湿意,鞭子般抽打着巷弄人家的窗棂门扉,发出呜呜的低鸣,如同千百年徘徊于此的幽魂在暗夜苏醒,从喉咙里压着挤出的痛苦呻吟。李茂青蜷缩在自家那张简陋硬板床上,背脊紧紧抵着冰冷潮湿的土墙壁。
他不敢点灯。整间小屋如同沉没在墨汁里,唯有一束束惨白冰冷的电光,伴随着几乎要撕裂天穹的炸响,利刃般瞬间劈开浓厚的黑暗,瞬息间又将一切吞噬回更深的黑暗中去。每一次闪电的强光打在小窗糊着的薄油纸上,都会勾勒出一个模糊扭曲、如同张牙舞爪般的树影。每一次震耳欲聋的雷声滚过屋顶,他身下的土炕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那把沉重的桃木剑被他牢牢抱在胸前,粗糙干硬的剑身紧紧贴着他的心口。徐升那惊惧混着绝望的眼神、卷宗上带着陈腐血迹的字迹,如同梦魇般在脑子里翻搅不止。美人煞……三十年前……索命……暴卒……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尝到一股淡淡的、腥咸的铁锈味。
子夜了。
窗外那凄厉的风啸声,那密集得如同战鼓般的雨打瓦片声,却毫无征兆地……低了下去。
不是消散,而是被某种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声响取代。仿佛就在窗板之外,咫尺之遥的地方,一个湿漉漉的、沉重的物体……正在缓慢地,摩擦着泥土地面。
“沙……沙……”
不是脚步声,更像什么东西在爬行,拖着笨重的躯体,一寸寸地刮过泥水混浊的院子。
李茂青的魂魄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心脏疯狂擂击着胸腔,每一次撞击都带着清晰的剧痛。他死死攥紧那把冰凉的桃木剑,骨节攥得咯咯作响,指甲几乎要嵌入木纹。黑暗浓得化不开,却仿佛能感知到窗纸外有一片更加浓重、更加凝滞的黑影,正无声地蔓延、扩大。
那黏腻的刮擦声停了。
死寂。比刚才的喧嚣更令人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