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窗纸透进的熹微晨光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陈家医馆后院西厢新房的黄铜帐钩上挂着的百子石榴红罗帐尚未收起,帐内残余着炭盆熄后温甜的暖意。
柳如眉是被枕边人起身的动作惊醒的。帐外,陈墨书正轻手轻脚地穿着外袍。靛青色的细棉布直裰,洗得洁净服帖,是他出诊时常穿的衣裳。光线朦胧,只勾勒出他侧脸温润的弧度,他系着腰带的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了空气里最后的安眠气息。她无声地蜷在丝缎锦被深处,只露出一双迷蒙的眼,贪看这寻常清早的剪影,心头漫溢着一种饱胀而宁静的甜,如同新酿的米酒在无声发酵。
“再睡会儿。”他系好最后一道盘扣,转过身来,隔着纱帐轻声叮嘱。目光落回她脸侧,带着拂晓晨雾般的柔软。“乡里王老爷子病势沉重,拖延不得了。今日路远些,怕是…回来得晚。”
“唔…”柳如眉含糊地应着,脸颊在温软的缎面枕上蹭了蹭,像是汲取最后一丝暖意,目光追着他走到门口铜盆处拧帕子的背影。那帕子上清苦的艾叶和佩兰气息飘过来,是他昨夜反复净手留下的味道。“那你…仔细路上。”
“放心。”他掬了冷水扑在脸上,水珠顺着清瘦的下颌线滚落,带走残存的睡意。回身走近床榻,掀开帐帘一角,微凉的指尖拂开她额前一缕睡乱的发丝,轻轻落下一个吻,短暂如晨露滴坠。
外间传来窸窣的轻响,像是碧荷已在院中洒扫。
脚步声远去,角门开启又闭合。
厚重的帐帘彻底隔绝了外间的动静和那缕熟悉的药香,只余下房内越发浓厚的暖昧寂静。柳如眉在枕上偏过头,耳根红得灼人,手指不自觉地抚向额角那方才被触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留着一点微凉的湿意,却又奇异地滚烫起来。被底残余的暖香包裹着她,像一只巨大的、温软的茧。她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在这安谧里渐渐沉缓下去,终于坠回更深的梦的边缘,唇角弯着不自知的弧度。
日上三竿,光在院中水井的麻石辘轳上移动时,医馆前堂已飘起了浓重的药气。一只漆黑的陶土小药吊子架在红泥炉上,炭火幽蓝,细长的铜勺柄在汤药翻滚间被一只微枯的手搅动着。
“轩儿还没回?”陈青仁压低的咳嗽从里间传来,带着风箱拉动般的嘶哑,打断了药液滚沸的咕嘟声。
正在拣药的何氏手指一滞,药碾槽里的白芷片硌了指腹。她抬眼望了望堂外青白的天光,日头已高悬过厢房屋脊。“路是远些…按说也该到了。”她话里带着惯常的安抚,视线却不由自主飘向后院紧闭的穿堂门。柳如眉该过来了。新妇按着规矩,每日近午总要去公婆跟前问个安,奉盏茶水。
柳如眉过来时已过巳时末。初为人妇的发髻梳得紧实妥帖,戴着那支素银桃花钗,换下了新嫁娘的大红,着了一身藕荷色提花暗纹的夹袄裙,步履间也添了几分成稳。她在正房门首站定,对着公婆的屋门敛衽欲行礼,眼角余光扫过堂中药炉上早已沸滚多时、药汁都已蒸干的吊子底焦痕,以及婆婆何氏脸上那抹压不住的焦虑。她喉头紧了紧,未出口的请安词咽了回去。
“爹,娘,”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墨书…可有消息捎回来?”
何氏放下药碾,叹了口气:“未曾。许是被病人绊住了脚,你且宽心…”
话音未落,外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着孩童尖利的哭喊:“陈大夫!陈大夫救命啊!”
陈青仁猛地起身带翻身旁矮几,一阵剧咳打断了他的动作,何氏脸色也变了。
柳如眉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那敲门的是邻街米铺刘家的半大小子,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陈伯…快…快请陈哥…我、我娘…肚子疼得要死了!疼得打滚!”
众人愕然。陈墨书分明是往西去了王家庄看诊,这刘家在镇东头!刘家小子又怎会跑到此处来请人?!
心尖那点微弱的侥幸被这混乱的嘶喊彻底掐灭。柳如眉只觉得脚下坚硬的地面忽然变成了冰冷的流沙,寒意瞬间裹住四肢。碧荷本站在门边垂首侍立,此刻也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惊诧。
陈青仁喘着粗气摆手,对何氏道:“快…快去寻…寻隔壁街张回春…请他务必去刘家看看…”复又对柳如眉,声音带了几分虚弱的严厉,“如眉,别慌…许是…许是临时改道去了旁的病家…晚些必回。你且回屋去,莫在此碍事…”
柳如眉浑浑噩噩地被碧荷扶着回到新房。日头一点点偏西,将窗格拉得又长又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