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照夜泪涌(4 / 4)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撕裂了所有理智与羁绊的尖嚎猛然炸开!那是灵魂被光之利剑洞穿骨髓的惨烈哀鸣!

两行滚烫浑浊的泪水如同溃堤的熔岩,从那双刚刚重见光明的眼中汹涌奔泻而出!滚过沟壑纵横、枯槁蜡黄的脸颊!重重砸在她因剧烈喘息而起伏如风箱的胸口!

她枯瘦的身体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凌空抛起,又重重砸落!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跪在冰凉积水的泥地上!双手撑地,头颅却高高仰起!对着那片她十年未曾“看见”、此刻却无比刺目地压进眼中的灰暗低矮的天穹——

嚎啕!不顾一切地、撕心裂肺地嚎啕!浑浊滚烫的泪水混着鼻涕,在枯朽的脸上肆意流淌!

十年!十年无边苦狱般的黑暗挣扎!十年日复一日期盼又绝望的凌迟!十年只能用手“听”风声、“尝”阴晴的心碎欲绝!此刻尽数化作这撼天动地的悲鸣!

那哭声太过惨烈,带着血肉剥离的腥气。陈墨书僵立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方才熬草药、攀峭壁、险死还生的疲累瞬间化为乌有!碗里那一点荡漾的清辉,与老妪眼中奔泻的浑浊热泪形成刺目的对照。

他踉跄后退半步,目光死死钉在老妪那张被泪水冲刷得模糊扭曲的脸上。那不是重见光明的狂喜,那是地狱归来的魂灵猝然直面烈焰焚天的巨大惊骇!是灵魂被活活拽回炼狱的惨绝!陈墨书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仿佛自己正站在某个恐怖深渊的边缘,窥见了不可言说的东西。

老翁早已呆若木鸡,枯瘦的身形僵立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看着自己的发妻,看着那张涕泪横流、对着昏暗天空嘶声力竭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他枯朽如树皮的脸上,惊骇迅速被一种更加深沉的、毛骨悚然的东西取代。

陈墨书猛地别开视线。他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将那只带着血污、盛着几点余辉的破碗递到老翁冰冷僵直的枯爪中,动作如同丢弃某种沉重不祥的秽物。

“告辞。”

两个字干涩嘶哑,如同砂砾摩擦生铁。

他甚至不再看那对陷入巨大悲恸混沌的老者一眼。迅速背起沉重的药篓,转身,推开那扇吱嘎作响的竹篱笆破门,身影在深谷暮色浓重、翻涌如稠墨的灰绿雾气中显得格外仓促而孤绝。

篱笆外更深处。那株开败了所有花朵、只剩下光秃嶙峋枝干的老梅树的浓重阴影底部。一块沾着湿滑泥浆的黝黑山石旁,静卧着一条狭长、青碧、闪烁着幽暗冷光的条状物——是被新鲜蜕下的一整张蛇蜕。蛇蜕腹部半透明的鳞片在阴冷晦暗中仍折射出细微冰冷的微芒。风卷过,一块边缘极其锋利的暗褐色碎石,“啪嗒”一声,自高处松脱,不偏不倚,正砸在那半透明的蛇蜕腹部薄脆的鳞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