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那是城中数一数二的风月歌场。窗内素衣的身影却无半分俗艳尘垢之气——那样的目光,那样的神韵,真的能属于那座金雕玉砌的楼台深处?
“咚咚咚——!”
急促敲门声忽然在午夜死寂中断裂。是同住客栈的王秀才,也是今科一同落榜的同乡。他半醒半醉趿拉着鞋子挤进门来,手里居然还提着个油纸包,散发着温热熟肉香气,不由分说打开摊开在唯一矮几上:“墨言,来来来!睡什么睡?金榜虽未题名,可这五脏庙该祭还是要祭!”
王秀才灌了口冷酒,面泛红光,口齿不清地絮叨:“何必钻那牛角尖?放榜之日已过,当及时行乐方不负青春!走走走,明儿带你去个好耍之处开开眼!”他忽地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凑近徐墨言耳边,“凝香阁!阁里最近新来位妙人儿云卿姑娘,那可是卖艺不卖身清倌人!抚得一手好琴,填词作赋堪比闺阁才媛!前几日工部主事李大人特意携了幅前朝古画请她赏鉴,她点评得字字珠玑,李大人听罢捋须大笑,连呼她胜过翰林院一半老朽腐儒!”
云卿!
徐墨言心头轰然巨震,耳中嗡嗡作响。凝香阁花窗内那素影原来名唤云卿!工部主事尚能如此称赞她书画造诣……“云卿…书画皆精?”他喃喃问道。
王秀才拍腿道:“何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听闻她每日必要写几篇小楷或行草才罢休。阁中多少商贾豪客欲求她一纸墨宝而不能得,更勿论攀交情之人如过江之鲫。这位云姑娘啊,心气极高,只接待些许她看得上眼的雅士清谈,寻常金银俗物根本难入她法眼!若非我今科举人一个相熟是阁中熟客,怕都没机会引见你进去呢!”
王秀才的絮叨仍在耳畔嗡嗡搅动,而徐墨言心思已如孤舟离岸,悄然划向烟雨弥漫的西湖深处去了。眼前桌上肉食酒气越发刺鼻惹厌,最终连推带搡把喝得酩酊大醉的王秀才捧出了房门。门闩落下,客栈内外蓦地沉入一种空旷深广的寂静,唯有王秀才含糊嘟囔声渐渐消失在楼梯尽头。
徐墨言独自立于窗边。楼下是沉寂夜巷,遥望远处湖边一两点夜泊渔火,在墨色水面摇曳孤光。窗外湿冷雾气悄悄弥漫上来,如冰纱裹住了身躯。白日里那扇花窗、素衣身影、清泠琵琶声又不可阻挡涌入脑海。他伸手入袖袋,摸出一个破旧小布囊,倒出其中仅存的几枚铜钱——父亲千里外托人捎来的“盘缠”,捏在手心硌得皮肤生疼。囊中仅剩的几枚铜钱冰凉粗糙。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眸中最后那点挣扎的浑浊终于沉淀下去,仿佛澄清了湖水中悬浮的泥沙。
“只求近观其挥毫风采,片刻即回,片刻即回。”他对着沉沉湖岸默念誓言。
翌日申时,凝香阁门首悬着的鎏金铜钩红纱灯才初初点亮。徐墨言换了唯一一件稍见体面的竹青布袍,深吸几口气才踏入门槛。脚步刚入厅堂,顿觉一股腻人暖香浓烈袭来——那是花粉、香饼、烈酒、女人胭脂水粉被人体热气一烘后混合出的奢靡味道,黏腻又霸道。
大厅异常宽敞喧沸,天花悬下五彩琉璃串灯,流光溢彩。各处华毯铺地矮几之上,衣衫鲜艳的客人们拥着浓妆女子,放肆说笑,杯盘狼藉。琵琶弦索歌喉柔腻挑逗之音交相唱和着,混着粗俗喧闹笑声直刺得徐墨言头皮阵阵发紧。眼前浮光掠影间,仿佛皆是浓得化不开的油彩,看得他眼也涩了,心也惶乱了。
所幸昨日王秀才那位相熟李客商早已等候。李客商四十出头,体态肥硕,身穿宝蓝湖绸直身夹袍滚亮闪闪金丝绲边,十指戴满硕大宝石戒指,一见徐墨言和王秀才前来便哈哈大笑:“两位才俊,可算盼到!云卿姑娘那儿刚刚送走上一拨贵客,巧得很!”
有李客商在前引路,三人绕开人声鼎沸的主厅,沿一道雕花紫檀屏风后青石小径穿行片刻,喧哗声骤然被过滤掉大半,周遭景物亦渐渐脱去浮华喧嚣之气。眼前几簇清雅娟秀的细竹婆娑摇曳,半掩着一扇紧闭的素漆月亮门洞。两名垂髫素衣小婢立在门首两侧,微微屈膝行礼,娴静而并不言语。
“三位贵客请进,姑娘久候了。”其中一位轻声开口。李客商此时也敛了满身财气,整了整袍服一角才轻轻推开门扉。
门无声开处,徐墨言顿觉清风扑面!
门外与门内竟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
这处小小精舍并无珠帘垂幔,内中陈设清爽雅淡。一扇明净宽阔雕花木槅心纸窗外,正能眺望空明浩渺的西湖一角。窗下置一张宽大光素长案,其上笔墨纸砚井然。屋当中设一素面矮几,两只蒲团并列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