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君”——霎时如洪钟在耳畔轰鸣!他猛地摇头,几乎脱口而出:“此乃姑娘……”
“身外之物而已。”云卿截断他的话,脸上无悲无喜,只抬眸静静看着他,那目光清澈洞明,似已将千言万语看尽,“况……砚底这两句,也并非……写给我的。”唇边那抹浅淡的弧度终于消失,化作一丝冰凉的霜意,“守拙抱璞……守得住的是寸心,不必系于一方死物。徐相公既以‘吾友’相称,还望……莫要推却。” 言辞简洁,语意却千钧重。
徐墨言胸口如被大石压实,鼻端酸涩滚烫,一个字也挤不出。只觉眼前这方承载了太多血泪、碎月、冰骨墨魂的石砚,此刻隔着氤氲烛烟向他压来,沉重得令他窒息!他双膝似要软倒,喉间滚了几滚,竟朝那方石砚踉跄跨进一步!
几乎同时——
“慢着!”
吴妈妈尖利扭曲的叫声伴随着门帘刺啦啦扯落的巨震骤然破开凝滞空气!她肥胖身体撞开门框直冲进来,脸颊因愤怒和贪婪抽搐得变了形,眼珠死死黏在端砚上,迸出血红厉色:
“你这糊涂脂油蒙了心窍的丫头!那是什么东西你也敢随手送?!申三公子抬举你几回席面了?白老爷为它加过多少银票你忘了?百多两银子眼都不眨赏下的宝贝!你也敢!” 她尖爪般五指就要朝砚台攫去!
电光石火间!云卿竟不退反进!单薄身形如一道绷紧的寒玉!左手骤然抬起!
“啪!”
一声脆响!她的左掌竟先于吴妈妈落下,五指死死撑开扣压在温润砚台之上!力道竟将那沉重的石砚向下狠狠一按!墨池里清水平静被打破,水花微溅!烛光下,她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如冰雕,与紫玉深沉的石色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昂首直面那张惊怒扭曲的脂粉脸,眼底深处压抑太久的冰凌利刃终于破锋而出!
“百多两银子?”云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掷地,砸得满室死寂,“这凝香阁里值千两万两、买下许多人血泪的东西,妈妈还少么?!” 目光扫过那因惊骇而失语的肥硕身躯,冷意如刀锋割过,“这方砚……”她撑在砚台上的手纹丝不动,指尖几乎要抠进石肌里去!“若论其主家沉浮,所历劫毁,所证冰心……莫说万两黄金,便是把这西湖水掏空、换成铜臭填满!也换不得里头那缕清光!” 声音陡然拔高,撕裂了最后一点虚饰的沉静,那决绝的眼神穿越时空,宛如多年前那位瘦骨伶仃却高擎残砚欲向命运砸去的老秀才重生!
吴妈妈被她眼中那片冻穿骨髓的冰火吓住,竟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喉头发出“咯咯”怪响。
云卿却不再看她。右手猛地伸向书案一侧!案头那方平日里用来试新墨浓淡的青玉笔舔尚沾着半碟未干的鲜浓朱砂!素白手指直直插入那艳烈如血的赤色中!沾满!提起!
烛火狂舞!血般的赤红在她指尖淋漓欲滴!她面如冷玉,俯身低头,在那方徐墨言赠予的粗布包封面上、那册素白封面《论语》的留白处——
悬腕落笔!朱砂滚烫如焚!
笔锋硬折如断刀!收束处却透出一股压不住的孤峰破云之势!是四个力透三分的血朱篆铭:
守 璞 赠 吾 友
最后一捺如铁钩收笔,朱砂淋漓似血仍未干!映着她煞白如冰雪的面庞和眼中一泓至烈至纯的决绝光芒!
“拿……去。”她声音微微发颤,将那本封面染血的《论语》连同掌心灼热的朱砂温度,一起推向如石化的徐墨言!双手却死死将案上端溪砚按住,如同按住了她前半生所有不堪回望却又无法丢弃的筋骨,“待你我……皆能无愧于心、行尽磊落坦荡之路时……砚台……自当奉还。” 烛光跳跃在她眼底细碎的冰晶上,竟似有水光一闪而没!
精舍门重重合拢,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门外吴妈妈的哭闹叫骂和门内死一般的沉寂在厚帘两侧碰撞奔突。徐墨言怀抱那本《论语》僵立原地,封面上那四颗朱砂小字似炭火般烙在心口。他喉结艰难滚动,目光扫过云卿死死撑在砚台上、骨节扭曲惨白的手背。
终于,他深深躬下腰去,对着那方被女子骨血体温焐热的石砚,对着砚台后面那双冰雪淬火后的眼眸,揖地至最低:
“守璞之言,重于山岳。此砚……墨言不敢逾约而取。”他直起身,再不看那砚一眼,只将怀中的《论语》贴胸藏得更深,“山长水阔……徐墨言……告辞!”
说罢,他竟不再停留片刻!猛地转身!大步掀帘!径直踏入阁外已浓稠如墨的春夜之中!身后传来吴妈